第六十三章:琴师
为沈家班规划好了未来的发展路线,又给瑜老板找好了娱乐经纪人,沈悠算是从繁琐的俗事中彻底解脱出来了。 摆脱了红尘俗事的纷扰,沈悠决定暂时先放下手边的一切,去追求更高的境界。 “三形,六劲,八心,无意者十”这是梨园子弟练功的口诀。 其中的“形”就是指横平竖直的工架,京剧演员有了形,功力就占到了三成。 “劲”虽然听着有些玄妙,但可以靠着一些专业的训练达到,京剧演员身上有了那股子劲头,功力就达到了六成。 等你拥有了心境,唱念做打、塑造人物都是从心里发出来的,这个就够八成了。 所谓的‘无意者十’,那就是圣人说的随心所欲不逾矩,怎么演怎么好,到达这种境界,就是真正的梨园大家了。 古往今来,寥寥几人而已。 沈月楼的境界到达了八心,沈悠离八心之境稍差一点火候,他目前还没有那种澄澈的心境。 一种不疯魔不成活的精神。 心境这东西真的是玄之又玄,沈悠融合了沈月楼的灵魂也只模模糊糊摸到一点方向而已,想要破境还需要更多的积淀和机缘。 其实,沈悠知道自己真正欠缺的是什么,与八心之境的沈月楼相比,自己欠缺的是骨子里对京剧的热爱。 沈悠受沈月楼的影响对京剧充满了听之则喜的好感和莫名其妙的责任感,却始终没有那种由心而发的热爱。 唱腔和身法或许可以从沈月楼那里继承,由衷的热爱却只能靠沈悠自己。好在热爱并非天生,可以后天培养。 沈悠决定去听戏。 坐到戏台下面去听戏,从观众的角度去体会京剧的魅力,然后自然而然的爱上京剧。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沈悠一直在燕京城各大剧场里听戏,每日都听得如痴如醉。 有时候台上演员唱到妙处,他就跟着台下的戏迷一起鼓掌叫好。有时候遇到演员荒腔走板,他也会跟着倒嘘几声。 感受着剧情的悲欢离合,也感受着演员的喜怒哀乐,甚至连台下观众的情绪他都感受到了。 一出戏就是一场梦,这场梦由戏台上的演员和戏台下的观众一起构成。不管是在台上唱戏,还是在台下听戏,沈悠都是这场梦的一部分,他愿意带着或跟着大家一起编织一个美好的戏梦。 半个月的时间听了数十场戏,沈悠也不知道自己爱没爱上京剧,感触越来越多,思绪越来越杂,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八心之境的门槛,只要抬脚往前一迈,立马就可以登堂入室,有时候,他又会感觉八心之境仍然遥遥无期。 沈悠决定再听最后一场,就回去沉淀一下,整理心得。 在梅先生大剧院里,沈悠听了京剧一团演的一出《天女散花》。 沈悠坐在前排边角,靠近乐队的地方。他静静听台上的青衣正旦唱:“祥云冉冉波罗天,离却了众香国遍历大千。 诸世界好一似轻烟过眼,一霎时又来到毕岩钵前。” 台上的青衣并不是名角儿,但唱功十分不错,嗓子亮堂,训练有素,一套蝴蝶穿花的舞步,在戏台上迷乱人眼。 沈悠没有去看台上的天女,他在看坐在乐队里的那名中年琴师。 从那名琴师导板过门拉响,沈悠就开始注意他了。那名琴师大概四十上下的年纪,穿一件黑色暗纹立领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着十分干净,体面。 他的弓法十分特殊,拉到“诸世界好一似烟过眼眼”时三弓三字,也不揉弦,凛凛然一股飘渺仙气衍生。 之后的托腔和包腔更是无比圆润,过门,垫字,疾徐有度,沈悠默默在心中跟唱几句,越唱越觉得舒服。 听着琴师的京胡声,沈悠闭上眼,细长的手指轻轻在膝盖上敲着节奏,口中小声哼着一段西皮二六板:“云外的须弥山色空四显,毕钵岩下觉岸无边,大鹏负日把神翅展,迦陵仙岛舞翩迁。” 那琴师耳力极佳,沈悠坐在前排又离他不远,他很快就听到沈悠小声哼唱的声音。 纯正的梅派唱腔,从容含蓄,兼具华美清丽,不自觉的,他的琴就被沈悠带偏了。 戏台上的青衣唱了一段反西皮快板:“观世音满月面珠开妙相,有善才和龙女站立两厢。菩提树檐匐花千枝掩映,白鹦鹉与仙岛上下飞飏。” 这段反西皮快板一唱出来,青衣就感觉不对味了,琴师的琴没有脱着她的腔,刚才,她冒调了。 拉二胡和拉月琴的乐师可没听到沈悠的声音,他们同样找不到琴师的调门,乐队一下子乱套了。 见乐声杂乱,台下的戏迷纷纷朝那名扎眼的琴师看来,琴师的脸色一直很平静,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他都毫不在意。 他在捕捉沈悠的唱腔,有时候沈悠的哼唱的声音太小听不真切,他就跟着沈悠手指敲出节奏拉琴,越拉越兴奋。 慌乱并未持续,演员和乐师都在想办法补救。 戏台上的青衣要撑场,她不得不变换唱腔跟着琴师的调门唱,这么唱下来竟觉得十分舒服,台下戏迷也听到了不同韵味,开始纷纷鼓掌叫好。 沈悠闭着眼睛,继续小声哼唱着。当他唱到“满眼中清妙景灵仙万丈,催祥云驾瑞行速赴佛场”的时候,他真的看到了满天的佛光。一时间,心境空明澄澈,天地豁然开朗,沈悠破境了。 戏台上演天女的青衣下了台,随后花奴上场,沈悠没有再继续跟唱,这让琴师很失望。 刚才,跟着沈悠的唱腔拉得那段琴,他找到了共鸣,一种心灵颤抖的感觉。师傅曾说过这种感觉可遇而不可求!万幸自己遇到了。 这出戏很快唱完了,沈悠没有离场,他还在等那名琴师。 琴师是名角的场面,好的琴师和名角可以相互成全,沈悠觉得自己应该有一名自己的琴师了。 背着自己的琴,在剧场里看到沈悠,琴师很惊讶,他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您是沈月楼沈老板?” 沈悠笑着点点头:“鄙人正是沈月楼,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先生琴中有话,听先生的琴真是享受,该阴之处,如虫潜行,该阳之时,也有拆琴之势,华夏有这种技艺的琴师可不多。” 那琴师连连摆手:“沈老板太谬赞了,我几斤几两自己清楚,华夏比我拉的好的琴师太多了!” 谦逊一番,琴师又说出了自己的姓名和师承。琴师姓秦名师,师承京胡演奏大师王鹤文。 “琴师!秦师!” 沈悠心中暗笑,这个名字应该是他自己改的,不过,会为自己改这个名字的人本身很有意思。 “沈某想要邀请秦先生入沈家班,当我的琴师,以后除了沈家班的基本工资,外团演出,沈某的出场费我们二八分账!” 沈悠看着秦师,一脸的诚恳。 “二八分账,这也太多了,秦某受不起。” 秦师一脸惶恐,这待遇比他呆在一团的待遇好太多了。 沈悠笑着说道:“秦先生值得沈某出这个价。” “好吧,秦某愧受了!” 见沈悠语气坚定,秦师心中感动,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