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样稿

    新学期开课了。

    一个多月没见，班里的同学都多多少少发生了改变，最明显的就是女同学学会打扮了。

    对于男同学来说，这是一个好兆头。

    课间休息时，男生们按照专业聚成一团，跟娘们儿似的说起了悄悄话，当然话题离不开对女生们的评头品足。

    有人心细，发现林维桢只听不说，便问他的意见。

    林维桢可不愿掺和这种事，正不知该怎么推脱，班主任李同河走进了教室，扫了一眼直接走了过来，“林维桢，跟我来一趟”。

    “你小子惹什么事了？”，牟叶平有些担忧地问。

    林维桢自己都一头雾水，摇头道：“我哪知道”，见李同河已经出了教室，赶紧跟上去。

    出了教室，林维桢赶上李同河，问：“李老师，找我啥事？”

    李同河道：“是系主任找你，我也不清楚”。

    得，原来这位只是个传声筒，正主还在系主任办公室呢。

    到了系主任办公室，李同河敲了敲门，“请进”。

    “陈主任，林维桢来了”。

    “哦”，主任头也不抬地道：“抱歉，林维桢同学，你先坐一会儿，我把这份材料看完。李老师，你去忙你的”。

    林维桢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规矩得像个小学生，身体却忍不住发抖。倒不是林维桢紧张害怕，而是对眼前的这位耄耋老人充满了敬佩。

    陈主任跟二十世纪同岁，今年正好80岁。早年毕业于清华，获得庚子赔款公费赴美留学，先后在威斯康辛大学和哈佛大学求学，并获得博士学位。回国后从事经济学教育工作，53年来到北大担任经济系系主任，一直干到现在。

    前后两世，这是林维桢第一次亲眼见到陈主任，对他来说，陈主任一直都是一个如雷贯耳、令人肃然起敬的传说。

    等了五六分钟，陈主任终于从办公桌上抬起头来，笑着问：“你就是林维桢？”

    “是”，林维桢不知道陈主任找自己啥事，更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所以打定主意尽量少说话。

    陈主任起身从办公桌后绕了出来，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办公桌旁，右胳膊很随意地搭在办公桌上，左手撑着大腿，语气和蔼地道：“用不着紧张，我找你就是随便聊聊”。

    林维桢可不会相信陈主任这样的大忙人，没事会找自己闲聊，于是用一副恭谨和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这篇文章是你写的？”，陈主任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叠稿纸递给林维桢。

    林维桢接过看了一眼，抬头道：“是我写的。陈主任，是不是我写的有问题？”

    陈主任摆摆手道：“不，不仅没有问题，而且写的非常好！”

    林维桢松了口气，心里的大石头算是落了地，只是被陈主任这么一夸，心里激动得不行，整个人似乎都要飘起来了。

    要知道这可是陈主任啊！能得到这位老人在专业领域的夸奖，林维桢能吹嘘一辈子。

    “我今天请你来，是为了向你道歉”。

    听到这话，林维桢一脸懵逼，刚才还感觉自个儿飘着呢，此时又觉得整个人如同一块秤砣从高空坠落，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陈…，陈主任，您别…，千万别跟我开玩笑”。

    陈主任很严肃地道：“我并没有开玩笑，确实该向你道歉。因为我没有征求你的意见，便将你的这篇文章刊登到了最新一期的《经济科学》上，作为《经济科学》的主编，这件事我负全部责任”。

    林维桢差点吐血，这是好事啊！您老跟我道什么歉？

    这年头，只要是学经济的，谁不想在《经济科学》上发表一篇文章？

    《经济科学》是什么？那是改革开放后影响力最大的经济学类期刊，更是经济理论类带头期刊！能在上面发表文章的哪一个不是成名已久的大牛？

    自己的名字竟然能跟这些大牛并列，林维桢以为自己在做梦！

    狠狠地掐了掐大腿，嘶，好疼。

    陈主任倒是理解林维桢此时的反应，惊喜交加，换做是他，处于林维桢这个年纪，或许会更激动。

    “别光顾着高兴，这是《经济科学》新一期的样刊，你仔细检查一遍你的文章，看看哪些地方还有错误或者遗漏”。

    林维桢双手接过样刊，翻开目录，第一篇文章的作者就亮瞎了他的狗眼，居然是《世界经济史纲》和《货币信用论大纲》的作者彭老！

    继续往下看，基本上所有的作者都是他心目中高不可攀的大牛人，终于在目录最后看到了自己的文章和名字。

    “其实，你的这篇文章应该放在第五篇的位置，不过校稿时我想了想还是算了，这样做对你没好处”。

    听到陈主任这番掏心窝子的话，林维桢感动极了，忙道：“陈主任，即便这样我也感觉诚惶诚恐，要不把这篇文章撤了吧，我发表到《学友》上也行”。

    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是极为不愿的，眼睛盯着陈主任，心里呐喊着，别答应，别答应！

    陈主任哭笑不得道：“这事儿是可以讨价还价的吗？你没必要有顾虑，这篇论文我帮你修改了一遍，就厚颜做了第二作者，应该没人会说你的闲话，我是快入土的糟老头子，也没人敢说我闲话”。

    林维桢刚才光盯着自己的名字看，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名字后面还跟着陈主任的大名，于是更加惶恐，“不行不行，这怎么可以？”

    陈主任道：“文章内容要仔细检查，如果没问题，就这么定了”。

    林维桢还不放弃，道：“陈主任，要不您做我的通讯作者吧？”

    陈主任摇头道：“这绝对不行！这篇文章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写的，我只不过帮你稍作润色，也仅仅改了几处小瑕疵”。

    再怎么说，林维桢在学术圈混了几十年，这点道理还是懂的。所谓的通讯作者，既有表面上的含义，负责与编辑部的一切通信联系和接受读者的咨询，也有更深一层的含义，即通讯作者往往是研究材料的提供者，比如课题总负责人，为论文的写作人提供科研经费、指导论文的设计工作，为作者的论文进行把关，并为论文的可靠性负责。实际上如果从知识产权上来说，论文的研究成果算是通讯作者的。

    以林维桢的亲身经历来说，通讯作者是可以跟第一作者并列的存在。很多课题考核要求中，通讯作者也相当于第一作者，所以一般情况下，导师会主动承担通讯作者的责任，将第一作者让给撰写论文的学生。

    但仍有少数不讲究的导师，将学生的论文据为己有，只给学生安排第二、甚至第三作者，就此打发了事。

    陈主任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占林维桢这点便宜，所以林维桢见他态度坚决，便马上闭上嘴，低头认真地检查样稿。

    十分钟后，林维桢道：“陈主任，我没发现问题”。

    “就差你的了，既然没问题，那我马上安排印刷。哦，耽误你上课时间了，你去吧”。

    林维桢抓着样稿问：“陈主任，我能带走吗？想留个纪念”。

    陈主任笑道：“拿着吧”。

    “哎，谢谢陈主任！”，林维桢鞠了一个躬，转身离开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