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回忆
首都饭店的特色菜是谭家菜,源于清末官僚谭宗浚的家传筵席,因其是同治二年的榜眼,又称“榜眼菜”。 谭家菜烹制方法以烧、炖、煨、靠、蒸为主,糅合了粤菜的芳华,谭家菜“长于干货发制”,“精于高汤老火烹饪海八珍”。 首次下榻首都饭店的外宾,除非有熟人作陪,或者对中国菜系有所了解,否则基本上必吃谭家菜,因为谭家菜贵,饭店能从外宾手中赚取大把的外汇。 叉烧肉、红烧鸭肝、蒜蓉干贝、五香鱼、软炸鸡、烤香肠、黄焖鱼翅、清汤燕窝八道菜流水似的上来,可谓色香味俱全。 这些菜虽然好看,但吃起来也就那么回事,对于肚里油水不足的林维桢来说,还真不如上几个硬菜。 四个人一边吃一边聊,就着眼前的谭家菜,话题自然地转到了中国的菜肴和地方小吃上。 跟三个年轻人不一样,萨拉吃得不多,开席没多久便放下筷子,用餐巾擦擦嘴道:“孩子们,你们请自便”。 丹尼尔嘴里塞满了东西,口齿不清地道:“萨拉,放着这么多美味不吃,实在太遗憾了”。 萨拉笑道:“上了年纪,对于美食的欲望便小了许多。说起来,年轻的时候我也算是半个美食家。三十多年前,我第一次来中国时,很快喜欢上了……”,说到这,萨拉突然用流利的中文道:“鸭血粉丝汤和灌汤小笼包”。 “天呐,萨拉,你竟然会说中文!而且如此流利!” 萨拉道:“林,没必要大惊小怪。在我以实习记者的身份来中国之前,我就已经开始学习中文,然后在大陆生活了半年多,在这段时间里,为了能更好地采访到有价值的新闻,我更加努力地学习中文。当我认识了凯利以后,他自然而然地成了我的中文老师。当然,我也成了他的英文老师”。 谭沁好奇地问:“萨拉,你是怎么跟凯利认识的?” 萨拉抿着嘴笑了笑,微微侧头,似乎在回忆什么,“我记得那应该是1948年10月底或者11月初,抱歉,时间隔得太久,记不清了。我乘船从金陵转道沪市北上,来到海州。但海州也仅仅是我的中转站,我的最终目的地是彭城,那里才是大战的中心和关键位置。只是上帝并没有眷顾我,下船后我才知道,通往彭城的道路被民兵和游击队切断了,于是我和我的同事只好滞留在海州,等待机会”。 原本正在努力对付叉烧肉的丹尼尔,此时也放下了刀叉,兴致勃勃地听萨拉讲起三十多年前的故事。 萨拉喝了一小口白开水,皱着眉继续道:“更糟糕的是,到达海州的第三天,守卫海州的李将军收到命令,放弃已经被民兵包围的海州,撤往彭城。命令刚发布出去,海州大乱,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士兵们以为政府军打了败仗,很多基层军官甚至带头当了逃兵,士兵们没了管束后,走上街头四处游荡。我和我的同事被失去组织性的士兵冲散,不幸的是,我被几个粗鲁的士兵堵在一条巷子里,而巷子的另一头却是一堵墙”。 随着萨拉的讲述,周围弥漫起一股绝望的情绪,谭沁紧张得抓住林维桢的手,小手里满是汗水。 林维桢拍了拍她的手背,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接下来,是英雄救美的桥段”。 谭沁半信半疑,目光紧紧地盯着萨拉。 “当时我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用半生不熟的中文乞求士兵们放过我,却被一个士兵一巴掌打倒在地上。正当我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未知的命运时,我的白马王子出现了! 那时的凯利还只是个不到18岁的小伙子,比我小4岁,甚至下巴上还没胡须。他的一个老乡是税警团的军官,正在去往港口的路上,听到我的呼救声,端着一把冲锋枪赶了过来,对着几个溃兵的脚下打了一梭子弹,将他们赶跑。得救后,我激动地搂住凯利的脖子,捧着他的脸狠狠地吻了两口。哈哈,凯利被我吓坏了,红着脸把我推开,转身就跑”。 萨拉想起往事,笑得喘不过气,谭沁轻轻地给她拍着后背,“萨拉,那后来呢?” “后来?我怎么可能让凯利把我一个人丢在那!我捡起地上的美元,追上凯利,然后把钱塞到他怀里,对他说,带我走吧”。 “哦,天呐!”,丹尼尔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萨拉,你真的跟凯利这样说的吗?” 萨拉挑挑眉,坦然道:“当然,你可以问凯利嘛”。 谭沁迫不及待地追问道:“然后呢?” 萨拉拉起谭沁的手,笑着道:“看来我讲的故事很吸引人,连美丽的小天使都听入迷了。好吧好吧,让我来把剩下的故事讲完”。 “凯利是个非常善良的小伙子,并没有收我的钱,要知道那可是400多美金,我和同事一个月的活动经费!凯利带我去见税警团的老乡,那个老乡收到50美元酬劳后,答应带我混上撤往金陵的货船。没想到,刚脱离了虎口,到了金陵还没下船,船只以及船上的士兵都被征用了。凯利只能留在政府军继续服役,而我在金陵停下来,一方面为了等待失散的同事,一方面,哈哈,我发现我喜欢上了凯利这个可爱的小家伙”。 “萨拉,你和凯利的爱情故事虽然过程曲折,但结果却是美好的,难道不是吗?”,谭沁已经沉浸在萨拉的亲身经历中,颇为感慨地道。 萨拉道:“亲爱的谭,还是你最了解我,我也为拥有一份曲折而又美好的爱情而自豪。这么多年来,我时常在深夜回想起来跟凯利初次见面的场景,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我很庆幸自己在大学选择了新闻专业,并且在毕业实习期间得到了来中国的机会,然后在同事的鼓动下北SH州。否则,我必然会与凯利失之交臂。所以,我得感谢上帝。” 林维桢跟多愁善感的谭沁不同,谭沁关注的是凯利夫妇的爱情故事,而林维桢对爱情故事背后的时代背景更感兴趣。 “萨拉,你的同事呢?他应该算是你的职业导师吧?” 萨拉马上在胸前画起了十字架,祈祷了一番道:“我的同事叫米歇尔,哦,跟那位国务卿先生并没有任何关系。你猜的不错,米歇尔是我的导师,同行的还有一个摄影师约翰,我们三个都供职于波士顿邮报。米歇尔和约翰的运气不错,只是被抢光了钱,而约翰为了保护器材,遭到殴打导致一条胳膊骨折”。 “真遗憾”,林维桢对这些冒着生命危险深入战区的记者们,始终抱着极大的尊敬。 萨拉道了声谢,然后笑道:“等你去了美国,我把约翰介绍给你。你知道吗?他从波士顿邮报辞职后,自己创业开了一家宠物摄影店,生意非常火爆。哦对了,丹尼尔,我记得你身上有米菈的照片吧”。 丹尼尔忙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谭沁道:“米菈是一条金毛,是我们家的第五个成员。这张照片就是约翰拍摄的,不得不承认,约翰这个老家伙技术真不错!” “丹尼尔,约翰老是老,但他是你的叔叔”。 丹尼尔大笑道:“萨拉,得了吧,老约翰从来没把我当他的侄子,每次见面都叫我小混蛋,我没叫他老混蛋就不错了”。 萨拉闻言也忍不住笑起来,摇头道:“算了算了,你和老约翰之间的事,我可不想管。否则,老约翰也会骂我吝啬的犹太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