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布加勒斯特往事
从多瑙河北岸向布加勒斯特前进,要经过一座地势不高的小山,山上建有一座教堂。 教堂的规模不是很大,因为时间久远,用石头做为材料地基已经和地面浑然一体,远远看去整座教堂就好像是从山里长出来似的。 教堂的顶部是由涂着红色油漆的木料搭建,整座教堂看上去色调显得略微凝重,有种被岁月侵蚀的沧桑感。 “那里就是布库尔教堂,布加勒斯特城的见证者,”采佩斯对亚历山大说,看到亚历山大露出了满是兴趣的神情,采佩斯就向他讲述着这座教堂的来历“传说布加勒斯特的建造者是一位牧羊人,他在放羊的时候经过这片土地,然后得到了天使的启示,告诉他需要把他的牧杖投向远方,然后在牧杖落下的地方建立一座属于这片土地上信主者们的避难所,布库尔遵循了天使的安排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起了一座城市,然后这里原本因为信奉异教的人民听到了耶稣基督的声音,最终皈依在了上帝的荣光之下。” “所以这座城市叫布加勒斯特?”亚历山大看看采佩斯,他觉得这位‘吸二代’应该不只是为了给他当导游才会这么兴致勃勃的谈古论今,毕竟只要稍微有点眼神的也看得出来,这时候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那些路过的风景上,虽然不能公开的与索菲娅在一起,但是一路上两个人之间那若有若无的神情,却是只要稍微注意就看得明明白白的。 “当然不是这样,实际上这座城市是因为当初这里的人民击败了奥斯曼入侵者而得名的,”说到这里采佩斯神色微微阴沉下来“也是在那次战争中,我父亲送掉了性命。” 弗拉德三世与1476年在保卫布加勒斯特战役中阵亡,他的首级最终被以120个金币的价格卖给了奥斯曼人,随后被挂在了君士坦丁堡的城门上示众。 而卖首级的人,是个当地的农夫。 看着采佩斯阴沉的脸,亚历山大张张嘴很想问一句“吸血鬼不是还可以复活吗”,但是看看对方那样子,他觉得还是不要问这个问题比较聪明。 “伯爵,这座城市对有些人并不友好,特别是那些让它觉得可能会给它带来麻烦的人。” 听着采佩斯明显警告的话,亚历山大默默点头。 采佩斯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至少对有些人来说,亚历山大就是属于那种可能会带来麻烦的人。 对此亚历山大是早有准备的,而且他也知道即便没有索菲娅的关系,他也未必会受欢迎。 至少对拉迪斯拉斯二世来说,他就是个不讨喜欢的人。 布加勒斯特城已经远远在望,从一路上到处可以看到的废墟与显然是刚刚收割的农田痕迹上可以看出,为了对付奥斯阿曼人,布加勒斯特显然和赫尔瓦一样采取了坚壁清野的策略。 不过他们显然要比赫尔瓦做的更彻底,亚历山大看到有些村庄的废墟显然是刚刚不久前被烧毁的。 这让亚历山大倒是对布加勒斯特人的抵抗心理有了新的认识。 很显然,在战与和之间始终摇摆不定在的布加勒斯特人也并非准备一味求和,至少拉迪斯拉斯二世还是打着以战促和的算盘。 这也让亚历山大对自己之前的决定有了新想法。 拉迪斯拉斯二世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走上了城头。 之前他并不是没有上过城墙,但是自从索菲娅和采佩斯带着一群人占领了城墙,然后俨然以主战派的姿态出现后,拉迪斯拉斯二世就拒绝再登上城墙了。 因为那会让他自己或是旁人觉得他是在向那些主战派妥协,这是国王绝不能容忍的。 只是现在他不得不被迫登上城墙,因为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将会到来。 那个蒙蒂纳伯爵是什么人,拉迪斯拉斯二世一点都不关心,可他却不能不重视这个人那特殊的身份。 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外孙女的父亲,这个特别的身份让拉迪斯拉斯二世对亚历山大的到来有着本能的戒备。 那个普拉托说的那些事始终让拉迪斯拉斯二世无法释怀,他知道皇帝马克西米安一直窥伺着他匈牙利国王的宝座,甚至就在几年前马克西米安还曾经试图威逼他放弃匈牙利王冠,而现在听说皇帝居然和那个富格尔家一起打起了匈牙利铜矿的主意,拉迪斯拉斯二世就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被人狠狠掐住了似的难受。 那个贡布雷来巴尔干干什么? 这个想法让拉迪斯拉斯二世百思不得其解,最终他还是把一切都归结到了不久前刚刚听说的关于匈牙利铜矿这件事上。 对富格尔家族,拉迪斯拉斯二世不但早有耳闻,而且还打过交道。 布拉格的宫廷里很多来自西欧的珍贵物品都是通过这个家族或是与他们有关的商家购买的,同样波西米亚的很多特有的商品也由富格尔家贩卖到了欧洲的其他地方,这其中著名的波西米亚上等玻璃器皿成为了很多欧洲宫廷里的珍贵收藏。 正因为这样,拉迪斯拉斯二世就更清楚这个家族所拥有的巨大影响和力量。 现在这个蒙蒂纳伯爵来了,而且是以一副拯救者的姿态而来,而他不论是之前在特兰西瓦尼亚还是在阿尔杰河之战中主动抵抗奥斯曼人的举动,让这个人从开始就披上了一层道德与神圣的外衣,这是拉迪斯拉斯二世很不想看到的。 “陛下,我们的人带回来了关于前线的消息,”一个侍从小声的在旁边说,随即把一个穿着还未换下的满是泥渍衣服的人叫到一旁“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那人舔舔舌头点点头,先是接过国王示意旁边的人递过来的一杯酒一口灌下,然后才开口说:“大公的军队在进入战场后就向奥斯曼人发动了进攻,然后蒙蒂纳伯爵趁着奥斯曼人撤退收复了之前丢掉的阵地……” 拉迪斯拉斯二世默默听着手下向他报告,直到听到奥斯曼军队向阿尔杰河方向撤退时,他忽然摆手打断了手下的叙述。 “你是说,奥斯曼人在遭到反击后撤出了战斗,然后在阿尔杰河右岸重新组织起了防御?” “是的陛下。” “那是什么时候?” “大约是在中午过去没有多久,”那人琢磨着想了想回答着。 “也就是说瓦拉几亚人投入战斗后没有多久,奥斯曼人就开始撤退了?” “是的陛下,当时奥斯曼人撤退的很果断,根本没有给我们扩大战斗的机会。” “就那么撤退了?”拉迪斯拉斯二世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那人,看到那人很肯定的点头,国王原本就有些阴沉的脸上已经如凝上了一层冰霜般的难看。 “大公没有继续进攻?”随从有些犹豫的问了声,然后望向国王。 拉迪斯拉斯二世默默摇头,他转身望向城外。 “不只是采佩斯,那个蒙蒂纳伯爵显然也没有进攻,他甚至可能连像样的反击都没有做,他们是主动放弃了追击奥斯曼人。” 听到国王的话,随从有些艰难的嚅动了下喉咙,然后小心的说:“也许,他们是担心苏丹的主力……” “可是奥斯曼人的主力在阿尔杰河对面!”国王愤怒的打断了手下的话“难道他们认为苏丹的军队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渡河然后威胁他们吗?” 拉迪斯拉斯二世愤怒的质问,随后用力喘了口气,他在城墙上来回走着,然后用拳头不住的轻砸着城头上的砖石。 “那个伯爵,那个贡布雷,”拉迪斯拉斯二世不住的低声自语,他会停下来喘口气然后继续说,不过他的声音始终低沉含糊“他到布加勒斯特来是为了什么,是谁让他来的,教皇还是皇帝?” 看着国王阴沉难看的脸,旁边的人纷纷低下头,他们知道国王在发脾气的时候往往会做出些可怕的事,哪怕他总是事后后悔然后向上帝乞求宽恕,可因为他的愤怒而倒霉的人却从因为他的忏悔变少过。 “那个商人在哪,那个普拉托,我要见他。”国王忽然下令。 “对不起陛下,我们找不到那个人,”旁边的随从小心的回答“那个人之前说过他正在忙着什么生意,据说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回他在城里的住处了。” “哦,是吗?”国王不置可否的应了声,然后用右手的两根手指用力揉着额头“据我所知他不是正在做有关铜器的生意吗,找到他,对他说我可以照顾他足够多的生意。” 随从赶紧领命而去,而国王敲着城砖的手终于轻了下来。 “马克西米安,富格尔家族,还有那个采佩斯,”国王在心里轻轻念叨着,他这时候感到阵阵头痛,似乎觉得所有人都在和他作对“现在他们所有人大概都在等着那位伯爵做些什么了。” 拉迪斯拉斯二世仔细捉摸着,然后终于确定一切的关键就是那位蒙蒂纳伯爵。 “我们要好好迎接那位伯爵,他是布加勒斯特的拯救者,”国王忽然提高声调对身边的人吩咐“至于采佩斯大公,他是我们当中的英雄,我们要用最隆重的方式已经那两个人。” “陛下,公主呢?”一个随从低声问了句,看到国王投过来冷冷的目光,随从不由低下了头。 “索菲娅·亚莉珊德拉·巴列奥拉公主亲自走上了战场,”拉迪斯拉斯二世用毫无波澜的语气缓缓的说“她的勇气让我们看到了一场胜利,我们要用最隆重的方式迎接她和她的军队的胜利归来。” 说完,国王神色沉沉的走下城墙。 布加勒斯特城就在眼前,高耸坚固的城墙拔地而起,那种越是走近越是能感受到的险峻与巍峨带来的震撼令人为之心头震颤,而即便是已经过了许久依旧能看到的城墙上的一些痕迹,也令人不由联想到20多年前的那场关乎这座城市命运的战争。 “当时我的父亲就在这里,在布加勒斯特城下和奥斯曼人交战,不过他最终没有被奥斯曼人杀死,”采佩斯仰头看着城墙发出声带着些许讽刺的轻笑“我不知道杀死他的究竟是谁,不过有个农夫用他的头从奥斯曼人那里换了120个金币。” “那个农夫怎么样了?”亚历山大平静的问,看到采佩斯嘴角挂起个奇怪微笑,亚历山大轻轻摇摇头“我想你还是不要告诉我了。” “不,你应该知道,”采佩斯轻轻抚摸着坐骑的鬃毛“我找到那个人,然后亲吻了他的脸颊作为感谢,因为他把我父亲的尸体藏了起来,只把头颅卖给了奥斯曼人。” “哦,那这个人还真是聪明,”亚历山大嘟囔了一声。 “事实上我正准备付给他一笔钱感谢他这么做,不过那个人却自己提出要把我父亲的尸体卖给我,所以我决定收回对他的感谢,我命令人割掉了他的舌头,然后当着他的面砍掉了他所有儿子的头。” 亚历山大看着采佩斯过了一会才微微点点头:“你为了自己的父亲报仇,这并没有错。” “我当然没有错,”采佩斯微微扬起下巴盯着亚历山大“我是瓦拉几亚的主人,即便有多少人不愿意承认可我依旧是他们的大公。” 说着,采佩斯向城门方向望去,他看到了一群布加勒斯特的贵族正聚集在城门下,在他们当中他注意到了布加勒斯特牧首和城市的政务官。 “那些人在等着我们,他们一定会恭维你之前的战斗,不过请允许我提醒你伯爵,这些人当中是至少有一半的人是你的敌人,而另一半则可能随时变成敌人。” 亚历山大略显感激的点了点头表示谢意,然后他的目光也投向对面那些人。 在那些人当中,有一个人引起了亚历山大的注意。 那个之前在赫尔瓦身边的摩尔科就站在人群当中,不过他这个时候穿的不是他在林中营地里的衣服,而是一身崭新的行头。 在上衣的外面,套了一件有些宽大却因为有着个醒目的徽章而十分显眼的外套。 看到那徽章,亚历山大不由向布加勒斯特城头望了望。 那俨然是布加勒斯特城的雄狮城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