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攻心
“你是不良人……”邓建眼睛里像是藏着一团火,这使他在幽暗的刑房里,双眼微微发光,好像一头凶狠的狼。 “为什么抓我,我与你无冤无仇。” 苏大为没理他,一言不发的抓过墙角一张胡凳,拖到邓建面前,自己大喇喇的坐下,姿态很随意。 这是一种心理战术。 刚才钱八指说了,这邓建很聪明,猜到不良人不敢真的害他性命,所以死撑着,半个字也不说。 但是以苏大为看来,邓建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 聪明人,必思虑多。 思虑多,则志不坚。 现在不说,不过是有所依仗,又或是有所顾忌罢了。 所以自己要做的,就是打破对方的心防。 苏大为一言不发,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邓建。 呼哧,呼哧~ 邓建的胸膛急剧起伏,发出粗重的喘气声。 渐渐的,他的喘息平静下去,紧绷的身体也软下去,似乎刚才片刻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 苏大为心里默数了三十下,正要开口,突然,哗啦一声响。 邓建猛地蹿起来,他张开血盆大口,用那带着血沫的牙,咬向苏大为。 那白牙在暗室里是如此的醒目,刺眼。 可惜,苏大为的反应快,稍微一偏,咬了个空。 喀吱! 上下牙齿碰撞,发出一声怪异的响声。 邓建身体绷得笔直,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在用力,这让他手脚上的铁链被拉得笔直。 “为何抓我!为何抓我!!” 他厉声吼道:“我是归化人,我亦是唐人!” 苏大为冷冷的盯着他,像是一人和一兽在对峙。 良久,邓建终于不支,身体颓然的重新跪下去。 “有些事,你不说,不代表我们不知道。”苏大为这才不紧不慢的道。 “你是说和那些妇人的往来?” 邓建的喉结蠕动了下,声音沙哑道:“那也归你们不良人管吗?” “不,我说的不是你的私事,而是你与新罗使团的交易。” 苏大为双眼利如鹰隼,盯着邓建血丝满布的双眼:“你不说,是以为我们好欺瞒?还是觉得我不敢害你性命?” 他站了起来,双眼打量了一下邓建。 比起白天的时候,那个俊秀的白面小生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如受伤野兽般的刑囚。 “之前对你用刑不算重,所以你有恃无恐。” 苏大为走到桌边,拿起桌上记录案情的纸张,嘴里漫不经心的道:“你归化大唐十余年,熟悉唐律,以为按律法我们拿你没办法。” 他转身向着邓建微微一笑:“这你就想错了。我们是不良人,不是白,也不是黑,我们的存在,不是守护秩序,而是惩治罪犯,为此,可以用许多官面上不好用的手段。” 他向邓建一步步走去:“我有许多种方法,可以让人无声无息的死去,找不到任何伤痕。” 他手里的一叠薄纸,不知何时,已经在水里浸湿。 冰冷的水滴落下来,有一滴落在邓建脸上。 凉, 寒意刺骨。 邓建身体一缩,下意识抬头:“你要做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 苏大为一脚踢在邓建的腰上。 这一脚用力十分刁钻,劲力直接透入肺腑,令邓建整个人为之一抽,但更可怕的是这一脚隐含着一股电劲。 瞬间,邓建感觉自己手脚麻痹,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你……” 除了口舌还能微动,他甚至连控制自己的脖颈都做不到。 然后,他仰起的头,看到一张湿纸,向着自己面上覆来。 苏大为的声音,从纸后传出:“知道吗,当第一张纸落下的时候,你还勉强能吸到些许气息,但随着第二张,第三张纸覆在你的脸上,你会体会到死亡是什么滋味。” 脸上一凉,湿纸盖住了邓建的脸。 双眼只能看到一些微白的光,还有又湿又凉的纸,捂住他的口鼻。 他感到有些不适,下意识想深吸一口,但吸到的除了空气,还有湿漉漉的水。 “接着是,第二张。” 苏大为的声音传来。 第二张浸湿的纸,接着盖上来。 “第三张……” 呼哧~ 随着一张张湿纸叠在脸上,邓建胸膛剧烈喘息着,他的口鼻已经吸不到任何气息,只有冰冷的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流过脖颈,流过胸膛。 呼哧呼哧~ 窒息感,令他头脑发晕。 肺部疯狂的翕张,却吸不到一丝空气。 口鼻里有一股甜腥味。 好像是鼻子里的血管破裂了。 这一刻,邓建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恐惧。 对方想杀自己, 他真的想杀自己! 邓建的身体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绝望的,濒临死亡的哀鸣声。 “如果你对我没用,那死便死了。” 苏大为声音平静的说着。 邓建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神志迷乱间,好似看到莫名的高处,有死神在冲自己招手。 剧烈的窒息感,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只有恐惧, 本能的恐惧。 脸上忽然一轻,一张张湿纸被从脸上揭下。 这个过程很慢,又或者对邓建来说很慢, 不知过去了多久, 突然的,一股清新的空气涌来, 疯狂翕张的口鼻,肺部,一下子被涌入的空气填满, 邓建鼻涕眼泪一起下来,一个音节都发不出,只剩贪婪的,大口呼吸着空气。 他从没想过,呼吸对自己如此重要。 还没等他从剧烈的反应中缓解下来,苏大为猛地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将他狠狠拉到自己面前,厉声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不良人里,拐子爷和钱八指擅长用一些不留明显伤痕的手段,给犯人制造痛苦。 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狠辣无情。 而“长安县刑讯第一”的桂建超,则是绝对的冷漠,似完全没有人类的情感。 在他行刑时,犯人感觉自己面对的就像是一具冰冷机器。 苏大为,则像是采二者之长。 刑房的门悄无声息的打开。 守在门外有些打瞌睡的拐子爷猛地惊醒过来,一推身边的钱八指,站起来道:“阿弥?” “他招了。” 根据邓建的供词,他并不是新罗的探子,反而是霸府在外留下的眼线。 事情要从数年前说起,那时邓建父亲刚过世。一家人来大唐数年生意下来,并没有留下多少钱,反而欠了不少债务。 就在那时候,有人出面,借了一笔钱给邓建,帮他渡过了难关。 后来那人又借钱给邓建,助他开了那家果子铺。 开始的时候,对方只要求邓建以极低的利息还钱,顺便收集一些家长里短,坊间流言。 邓建不以为意,照做了。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欠下的钱越积越多,而对方的要求也越来越高,不光是要收集坊闾间的消息,还要邓建从生意去打听情报。 甚至命邓建去勾搭一些贵妇。 到了这个时候,邓建自然知道不对,但已经下不了船了。 在替霸府做眼线探子的时候,邓建也受过一些训练,有一些自保的手段。 所以在南九郎和苏大为有意刺探时,敏感的他很快察觉不对。 只是没想到不良人动手这么果断,邓建还来不及逃走,就被抓了。 刚把邓建供词给大家看完,公廨外传来一阵脚步和喧哗声。 苏大为抬头一看,刚好看到晚间派出去的不良人,在苏庆节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狮子,情况怎么样?” “去晚了点,人跑了。”苏庆节脸上带着一丝惋惜:“就差一点,摸着被子还是温的,可惜。” “你们没追下去吗?” “怎么没追?”苏庆节没好气的道:“我亲自带十几个兄弟,一路追下去,结果屁都没捞到,天知道这些人藏哪了。” 长安这么大,人家存心要躲,不良人一时半会也没办法。 只有等对方再次露出马脚时,再找机会。 “霸府那些人滑得跟鬼似的,而且他们早有准备。要找到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 苏庆节有些郁闷的挥挥手:“接下来怎么做?要是没别的活,我先让手下兄弟们休息了,都辛苦了一夜。” “嗯,接下来用不了那么多人,让大伙先休息吧。” 苏大为揽过苏庆节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道:“不过我这里还有另一个消息,也许能破此案,立一桩大功劳。” “是什么?” 苏庆节下意识问了一句,突然反应过来,挥手把苏大为搭自己肩膀上的胳膊拍开:“少来,你个恶贼,花样忒多,就没有靠谱的时候。” “谁说的?我绰号诚实可靠小郎君。” “呸,我才不信!快说吧,到底是什么消息?” 苏大为把邓建的事简略说了一下,最后道:“从邓建那里,我还知道另一件事。” “何事?” “那晚我们去澡堂,就是原本霸府三府主蔡芒,与新罗使团的人,做交易的地方。” 苏庆节:“……” 这运气也没谁了,居然这都能撞上。 可问题是当时谁也不知道啊,活活放跑了蔡芒,连根毛都没捞到。 苏庆节摸着下巴回过味来道:“这算什么消息?靠这个能破这件案子?” 一边说,一边拿眼瞪向苏大为:“为何我总感觉你在出妖蛾子,要是靠这消息能破此案,我就跟你姓。” “别了。” 苏大为上下打量一番他,摇头道:“跟我姓,你也还是姓苏。” “滚!” “好了,说正事了。” 苏大为按住暴躁的狮子,冲他耳边嘀咕道:“虽然这消息看起来过时无用,但是,却有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