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人族总以为比诡异要聪明。” 鹤郎君站在逻些城头,向下俯瞰,看到黑雾将唐军逐渐吞噬。 他的耳朵能听到从雾气中,传出的唐军的惨叫声。 快了,很快了。 这样一场献祭,将是诡异重临大地,最大的献礼。 那些原古的,古老的存在,许多沉眠封印中强大的诡异,感受到这场血祭,都会逐一醒来。 “鹤郎君。” 身边传来声音,鹤郎君头也不回:“你到了,荧惑什么时候来?” “别急,该来的时候,星君他自然便到了,先看看你这场小玩艺,能否真的困住这些唐军。” 鹤郎君眼睛微眯:“荧惑他真的会来吗?” “星君言出必行,何况立下魂誓,你怕什么?” 鸠婆的脸庞在阴影中,显得晦涩而混沌。 从她佝偻的背上,不断有黑雾渗出。 斗蓬下苍老的脸庞微微仰起,似是贪婪的嗅了一口空气中的血腥味,这种味道,令诡异十分舒畅。 “血腥,这么多血食,真是久违的气味。” 鹤郎君冷笑一声:“还会有更多的。” “你就这么下肯定?”鸠婆转向他,双眸中闪烁妖异的光芒:“大唐府兵可是当世最强的兵,这里有十几万人。” “呵,人类很少做他们相信是对的事,只做他们觉得比较方便的事,然后再去后悔。” 鹤郎君从腰上抽出一支玉笛,嘴角挑起得意的微笑:“这些唐兵的确厉害,但他们的眼睛只盯着吐蕃,却忘了提防我们。这战场,是早就预定好的,他们不管不顾,一头撞上来,命运早已注定。” 笛凑在唇边,他轻轻吹了一个音节,试了试音,然后撮唇愉快的吹了起来。 一首幽荒凉又古老的曲子,从玉笛传出。 空气里,隐隐传来看不见的燥动。 那黑色的妖雾,竟隐隐随着鹤郎君的笛声,在变化。 鸠婆眼中连连闪烁,口里道:“十方诡帅,呵,真有你的,鹤郎君,你们果然准备充份,将北方诡异聚集于此,再受你笛声指挥。” 她顿了顿手里的木杖,用杖首向城下黑雾一指道:“这种雾气浓度,至少聚集了上万诡异,又以你们北边的十方诡帅统领,受你笛音驱使,唐军不使诡异之阵法,必然出不来了。” 鹤郎君不紧不慢的吹着笛子,用眼角略带得意的扫了鸠婆一眼。 只听鸠婆继续道:“老身现在只有一个疑问,你们的星君北斗,何时现身?” 话音刚落,鸠婆猛地转身,骇异发现,在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 那是,芒松芒赞。 吐蕃赞普。 此时鹤郎君和鸠婆都露出异像。 鹤郎君吹着玉笛,身上生出长长的白色鹤翎,笛孔随着吹曲,有丝丝缕缕的黑雾飘出,飘过城头,融入在下方黑雾里。 而鸠婆身上的黑雾就没断过。 持续的渗出黑色妖气。 诡异出巡的妖雾,就是从它们本体而来。 “你……” 鸠婆的声音才吐出一个字,便仿佛被扼住了喉咙。 她的双眸猛地瞪大,看到芒松芒赞的眼中,闪烁着红芒。 不禁惊呼:“你不是!” “我是,我便是吐蕃赞普。” 芒松芒赞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伸出纤细的十指,仿佛在欣赏着一件艺术品,随口道:“怎么,有哪里不像吗?” 话音中,从他身上同样涌出黑色妖雾。 这些妖雾与鹤郎君、鸠婆的妖雾一起,融入下方的雾气中。 十余万唐军,在逻些城四周蔓延数十里。 要将这么多唐军全部笼罩,实非易事。 到现在,妖雾也只笼罩了一半。 还有半数正在不断后撤想要退到安全距离。 正因为如此,在战场上的短一个诡异,都竭尽全力,在释放妖雾。 鸠婆声音颤抖了一下:“你是……北斗星君?” 这话才说完,她突然改口:“不对,你不是北斗,北斗不是这个气。” “我是朱雀。” 芒松芒赞眼中红芒渐渐隐退,只有眼瞳深处,仔细看,才有一点红芒在跳动。 他微笑道:“今天集合我们两边诡异之手,将这些唐军都留在这,此战之后,唐军必然元气大伤,十年之内,只怕都无力再西征。 我们诡异一族,有了这批唐军做血食,正可壮大。 而吐蕃国的权柄,已落入我们的手中。 其后我们可以借他们躯壳,壮大我族。” 朱雀抚掌大笑:“都进行到这一步了,荧惑那只老鬼还不现身吗?” 鸠婆在朱雀星君面前,明显底气不足。 她向后退了半步,舔了舔唇,嘿嘿怪笑道:“北斗星君,不也没来吗?急什么?我族的诡异,已经很近了,随时可以投入战场,你们应该可以感觉到他们的气息。” 逻些城头,三只诡异再不说话,同时把血红的双眼,盯向城下的黑雾。 吃吧吃吧。 多吃些血食,将这些唐军的血肉,都做我族觉醒的食物。 让属于诡异的时代,重新君临大地。 …… 两个时辰前。 唐军大营。 “大总管那边没有新的命令过来,大概,计划不变吧。” “按着计划行事,先试探攻一下逻些城,看看这些吐蕃人,究竟把我们大唐的守城之法,学了几分。” “你怕吗?” “我不怕,你怕吗?” “你们在说什么呢?” 苏大为伸手拍了拍李谨行的肩膀,看了一眼站在对面嘴里咬着一根草,正慌忙挺胸站好的李谨行。 “天快要亮了,你们不好好休养精神,还有空在这里聊?” 李谨行和郭待封两人在长安就是旧相识,曾一起在兵部李嗣业手下做事。 想到即将到来的大战,两人睡不着,索性跑到帐外,围着篝火一边烤火一边聊天。 没想到却被苏大为撞个正着。 李谨行对苏大为有一种天然的敬畏,被他一问,一时手心冒汗,不知如何做答。 还是郭待封反应快,失笑道:“总管您说我们,你不也没睡吗?” “哈,想到要攻打吐蕃都城,心里总有些担心,睡不着就起来看看,没想到你们也是。” 苏大为自来熟的几步走到篝火前坐下,向两人招手:“来来,你们也坐,别客气。” 郭待封与李谨行对视一眼,苦笑一声,乖乖在苏大为左右手坐下。 “前总管,你用兵这么厉害,也有睡不着的时候?”郭待封问。 “用兵厉不厉害,和睡不睡得着,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苏大为拿起一根木枝,拨动着篝火,抬头看到远处雪白的军帐,一朵朵,一片片,伫立在高原上。 耳中听到寒风在呼啸。 亮动的火焰,是这漆黑长夜里,唯一的暖色。 凝视着火,仿佛透过火光看到了长安,看到了远在长安柳娘子和小苏。 “小苏……” “总管,你说什么?” “无事。” 苏大为收回心神:“明天只是试探性的攻城,骑兵不会用来攻城,辎重辅兵可能要帮着运器械,但也不是冲在第一线的,步卒和仆从明天才是先锋,你们俩无须太紧张。” “总管,其实也不是紧张,只是没来由的,有一种感觉。” 郭待封双手抱胸,长吸了口气,把差点冻出的鼻水吸了回去:“前些年跟着大总管还有裴大都护在安西历练,我有一个本事,一直不曾对总管提起。” “什么样的本事?” “预感。” 郭待封抬头正色道:“每当有大事要发生,我眼皮就会跳,你看……”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皮:“是不是在一直跳?从确定攻城时日,我的眼皮就一直在跳,没停过。” 苏大为向他看去,真的看到右边眼角,在一抽抽的跳着。 噗! 李谨行在一旁没憋住笑出来。 “老郭的预感是挺灵的,但他分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有时是左眼跳,有时是右眼跳,分不清好坏。” “呸,我至少知道有大事要发生。” 苏大为突然道:“等等。” 正在笑闹的郭待封和李谨行听到他语气严厉,吃惊的看过来。 只见苏大为双眼微眯,盯着郭待封问:“你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不是觉得,是预感……我预感挺灵的。” “依你的预感,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我不知。” “照理来说,只是一场试探进攻,如果不利,退下来就是了,会有什么样的大事发生呢?” 苏大为自言自语道。 “总管,说不定……说不定是咱们一下子就把吐蕃人打尿裤子了,一举夺下逻些城呢?”李谨行说着,拍了拍自己大腿,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苏大为扭头向他看来。 李谨行像是被掐脖子,声音一下子哑掉。 “呃……”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苏大为拍拍裤子上的灰尘,站起身道:“郭待封、李谨行听令。” “喏!” 两人条件反射般的弹跳起来,叉手应命。 这是大唐军人深入骨子里的军礼,服从,服从,对上官还是服从。 “你二人,如此……” “前总管,这……这顶什么用啊?” “大部份的恐惧出于懒惰,照着去做就是了,不必多问。”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