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废武剧本大反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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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冬十月二十二,午时三刻。 蓬莱宫紫宸殿,是皇帝内朝殿,西北侧御书房,是皇帝办公室。此刻气氛压抑,皇后趴在桌上,埋头呜咽抽泣。皇帝瘫坐御椅,目光开始涣散,白脸开了染坊:四分愧疚,三分心疼,三分恨意。 东边三位老者,秘阁郎中李淳风,和两名太医署令,眼观鼻鼻观心。这三个中医专家,经过联合会诊,确诊媚娘怀孕。武康矗立对面,强压心中激动,忍不住想点赞。 不愧是老中医,能在三周孕期,摸出隐藏喜脉。至于麦子验孕,已经没了必要,眼前这三个人,医术是最高的。如此便宣布了,双方政治博弈,武家笑到最后。 原因显而易见,李九子嗣单薄,今年薨逝一个,只剩七个子嗣。皇后再度怀孕,保护尚且不及,怎么可能废黜。虎毒尚不食子,何况这个孩子,还在母胎之中。 薛氏倒武集团,已经土崩瓦解,至于命运如何,要看武家心情。类似两军厮杀,敌军彻底溃败,我军乘胜追击。武康深谙此道,必须扩大战果,必须连根拔起。老叔父李淳风,送出了神助攻,千万不能辜负。 于是捂嘴干咳,打破现场沉默,先为媚娘开脱:“妇人若来月事,表示没有怀孕,此乃经验之谈。然而经验害人,这些孕期症状,没人引起重视,反而大肆吃药。怀孕期间吃药,其实非常危险。” 众人同时抬头,视线聚焦过来,武康淡淡回应:“是药三分毒,准母亲吃药,包括安胎药,都影响珠胎。如果长期吃药,婴儿降生之后,可能体弱多病,可能先天不足,甚至出现畸形。” 李九霍然起身,瞪着一双牛眼,死死的盯着他。短暂的沉默,李淳风补刀:“臣启奏陛下,武将军所言,有几分道理。珠胎是血脉,母亲吃药石,融于血脉中,会影响珠胎。” 此乃喧宾夺主,俩太医不乐意,不能抢饭碗呀。你是天文台的,不是太医院的,不要越俎代庖。为了保住饭碗,为了表现自己,两人争先恐后。摆事实讲道理,论证这个话题:怀孕期间吃药,确实贻害颇深。 人生病才吃药,如果胡乱吃药,就是祸害身体。珠胎本来无病,药物加持之下,可能有害健康。不仅吃药有害,喝酒也不行的,哪怕父亲喝酒,也会影响珠胎。 太医滔滔不绝,卖弄专业知识。李九咬牙切齿,白脸上的表情,全被愧疚代替。此次密谋废武,他内心也纠结,经常借酒浇愁。临幸皇后那晚,曾陪贺兰饮宴,有了几分醉意,才和皇后行房。 现在太医们说,会影响到珠胎,又岂能不愧疚?如果这个孩子,真像他们说的,让他如何面对?因为自己原因,孩子身体孱弱,甚至呆滞木讷,绝对抱憾终身。 越想越愧疚,心如同刀割,眼泪又落下。很快爆发了,直接拍桌子,五官变扭曲,声嘶力竭喊:“你们都闭嘴,皇家的血脉,不会受影响。淳风和太医,全部离开吧,各自回官署。” 太医如蒙大赦,赶紧行礼离开,皇帝龙颜大怒,他们承受不起。淳风比较淡定,按照礼数拜别,关房门的时候,往这边抛媚眼。我的变之贤侄,叔父能帮的,只有这么多,好好加油吧。 武康再接再厉:“皇后身体抱恙,却被医官误诊,吃药根本没用。心力交瘁之下,认为被人下咒,想要保住性命。于是找郭行真,想靠厌胜之术,消除身上诅咒。” 话锋一转,继续刺激:“不管什么原因,不谈任何借口,错了就是错了。药石遗害胎儿,厌胜触犯纪律,必须公事公办。为保国泰民安,为护皇家清誉,臣请陛下废后。只是皇后体虚,臣请陛下开恩,不要打入冷宫。” 李九咬牙切齿,武康继续刺激:“臣建议把皇后,软禁在崇敬寺,从此青灯古佛,余生佛前忏悔。臣有失查之过,如果早日勘破,就无今日误会。臣愿陪阿姊,共入崇敬寺,照顾其余生。” 媚娘哭声加剧,李九泪流满面,因为这崇敬寺,是他们的泪点。那是永徽年间,他们的小公主,因疾病而暴卒。就在今年年初,李九颁布诏书,追封早夭的女儿,为安定思公主。 按照亲王丧礼,将公主的灵位,迁到崇敬寺中。那是皇家佛堂,类似于感业寺,寺中都是女尼。地位高的妃嫔,受宠爱的公主,薨逝后的灵位,都会供奉其中。 而安定思公主,思为公主谥号,按照《谥法》规定,追悔前过曰思。可见这个公主,是他们夫妻,埋心底的痛。武康旧事重提,实则以退为进,增加李九愧疚。拿死人作文章,从而帮助媚娘,度过此次难关。 揭伤疤撒粗盐,节目效果很好,媚娘泣不成声。李九浑身颤抖,强抹脸上泪水,手指武康咆哮,嗓子喊破音了:“你确实该死,皇后腹中胎儿,若有半分异常,我砍你的人头。现在给我滚,不想看见你。” 武康赶紧下跪,恐怕我滚不了,我姐不乐意的。媚娘果然抬头,脸上都是泪水:“妾身罪孽深重,自知闯下大祸,心里如同刀割。不劳陛下废黜,妾身不想活了,可怜的女儿呀,阿母这就陪你...” 说完离开桌子,捂着嘴撒开腿,想要撞墙自杀。演技略显浮夸,武康赶紧配合,露出恐慌震惊。同时心中吐槽,房中那么多墙,为何舍近求远,非往我这边撞? 夸张的爬起来,背后贴上墙壁,把她揽在身前。要说他的演技,那是影帝级别,眼泪说来就来:“阿姊你干什么,咋就想不开呀,不为自己着想,也为胎儿想想。孩子是无辜的,她不该被牵连,阿姊你冷静啊...” 说着泪流满面,继续打亲情牌:“阿姊我求你,千万别冲动,想想四个孩子。殷王才两岁,你若想不开,他该怎么办?我的老天爷,武家造孽呀,命运如此多舛。阿姊心好狠,孩子们还小,怎能撒手不管?” 此乃指桑骂槐,矛头直指某人,办的不是人事。李九哭出了声,终于跑来道歉:“都是我的错,是我糊涂了,不该这样的。咱们和好如初,就当没发生过,不要再难过了。” 哪有这么便宜,媚娘使小性子,甩开他的拉扯,躲在武康身侧,哭的肝肠寸断。李九苦劝无果,转身跑去书案,取出废后诏书。当面撕的粉碎,狠狠摔在地上,一时纸屑乱飞。 他羞愧难当,便推卸责任:“十几年夫妻情,从没废后想法,我被奸人挑拨,才会糊涂至此。都是上官仪,是他出主意,废后的诏书,也是他拟的。我向你保证,以后好好的,不要再哭了...” 武康暗松口气,等的就是这句,上官家彻底完了。李九让你背锅,只能抄家灭族,不要怨天尤人,是你自己作死。我会按照套路,把战果最大化,以你为辐射点,牵连薛氏集团。 上至头目薛氏,下到长安县尉,所有集团骨干。不管是宰相,还是大将军,或者太常伯,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逃不掉。我制造腥风血雨,为媚娘扫清障碍,为武家奠定根基。 悄悄伸出左手,轻轻掐她腰间,差不多就行啦,别老抱着我哭,有人会吃醋的。媚娘依依不舍,离开坚实胸膛,揉揉惺忪泪眼。迟疑不到三秒,投入温暖怀抱,哭的稀里哗啦。 李九心疼坏了,紧紧揽住香肩,温言软语安慰:“全都过去了,媚娘不哭了,我向你保证,不会再发生。别再难受了,刚才太医说,孕妇心情糟糕,也会影响胎儿。” 这还像句人话,像当爹的样子,瞧把媳妇气的。不过话说回来,此次渡劫成功,不会再有下次。渡过最大危机,媚娘皇后之位,必然稳如泰山。只要靠山不倒,我会谨小慎微,不会再起波澜。 李九安抚媚娘,见武康杵在那,心头涌起怒火。这个没眼色的,咬着牙沉声说:“愣着做什么,快去外面安排,送媚娘回寝宫。直接去奉辇局,命令奉辇大夫,派车迎接媚娘。” 武康应诺离开,大步跑出书房,撇着嘴吐槽着。又拿我出气,谁想当电灯泡,您老不发话,我敢离开吗。于是加快脚步,走出紫宸宝殿,走向禁军队伍。 契苾何力还在,见他平安归来,心中难掩窃喜。武家已经脱险,武康真有本事,竟能力挽狂澜。幸亏没有阻拦,否则百年之后,家族必遭劫难。想到这里,拱手行礼:“恭喜武将军,拨云见光明。” 你这马屁拍的,略显牵强附会,不过乃翁喜欢。露出淡定笑,拱起手还礼,言辞凿凿道:“大恩不言谢,以后将军的事,就是武康的事。另外圣人吩咐,左羽林黄校尉,去中御府奉辇局,通知契苾奉辇,开金根车过来。” 校尉高声应诺,契苾何力浅笑,这位真会办事。奉辇局两个长官,奉辇大夫契苾明,奉辇大夫苏庆节。而那个苏庆节,苏定方的儿子,也是他的师弟。这个节骨眼上,还想着拉拢我,果然心思通透。 武康发布命令,羽林卫士散开,各自回到岗位。紫宸殿广场上,两人开始寒暄,契苾小声说话:“前天拜访张家,延师将军的病情,好像又恶化了。太医署医官说,他熬不过今年,令人扼腕叹息。” 明显话里有话,武康不接话茬,敷衍着说可惜。延师是左羽林将军,好像年逾八十,也该去报道了。而左右羽林军,各有两个将军,契苾提此话题,想要那个位置,安排他的熟人。 这时金根车来到,车身红木所制,紫帷幔朱丝网,皇后出行所乘。两人快步过去,安排停车位置,契苾明来见礼,武康笑脸相迎。年轻的过分了,好像才二十岁,就是五品京官。 殿门传来动静,无数宫人簇拥,李九扶着媚娘,缓缓走下台阶。武康过去伺候,安排两人上车,安排羽林护卫。等到车驾离开,告别契苾何力,离开紫宸宝殿,在皇宫里漫步。 心中感慨万千,此次转败为胜,全靠那个胎儿。如果所料不差,媚娘此刻怀的,应该是太平公主,后世媒体的宠儿。可惜她的资料,包括真实姓名,出生年月等等,史书没有定论。 后世的史学家,通过李旦的生日,她成亲的时间,作出大概推断。她生于麟德二年,也就是在明年,洛阳紫薇城中。此刻李九大帝,准备封禅泰山,明年必去洛阳。 媚娘现在怀孕,太平的预产期,是明年七八月。忽然想到什么,不禁停下脚步,望着天空发呆。遥想上辈子,闺蜜李令月,曾信誓旦旦,说太平的生日,是麟德二年,六月十五日。 明年会闰三月,就是两个三月,时间好像吻合。不过话说回来,具体出生时间,她如何确定的?武康百思不解,懒得多费心思,那个丫头片子,也是个小神棍。 太平哪天出生,其实并不重要,到时就会知道。武康已经明白,为何李九夫妇,会溺爱她入骨。安定公主早夭,不是主要原因,此次废武运动,才是根本所在。 以薛婕妤为首的,上官仪为主的,薛氏倒武集团,是被太平打败。正是她的降临,李九回心转意,中止废武计划。她的命真好,还没有出生,就救了娘的命。换作任何人,都会宠入骨,媚娘也不例外。 而李九宠爱她,多半因为愧疚,冷暴力折磨媚娘,差点酿成大祸。他在皇宫长大,知道冷宫条件,根本不是人住的。如果媚娘被废,恶劣的条件下,很难保住孩子。那也就是说,他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孩子。 如此凄惨后果,必然心惊胆战,所有恐惧愧疚,都会转成怨恨。怨恨滋生报复,承受报复的人,只能是上官仪,以及相关人员。若是有人上疏,告上官仪谋反,会有什么后果? 后果不言而喻,类似长孙无忌,根本不会审判,直接满门抄斩。武康笑的开心,继续迈开脚步,沿着道路闲逛。可爱的小太平,宠你的团队中,会增加一个人,就是你的舅舅。 你是武家福星,挽救我的生命,救了我的全家。所以请放心吧,我会把你当成,亲生女儿对待。除了你老娘,谁敢欺负你,那没啥说的,必须弄死他。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到了哪里,发现旁边石阶,直接坐了上去。胳膊抵大腿,缓缓低下头,手揉太阳穴。心弦很快放松,阵阵疲惫袭来,感觉精疲力尽。 望着脚下地面,眼睛很快模糊,眼泪簌簌落下,颗颗滴在脚边。劫后余生效应,经历时很镇定,神经高度集中。事后胆战心惊,神经松散之时,迎来本能反应。 虽然经历无数,每到此时此刻,都会泪流满面。大脑阵阵空白,盯着皮靴水迹,犹如老僧入定。浑浑噩噩之间,眼前出现丝帕,折叠的很整齐。表面绣着鸳鸯,葱白细嫩的手,捏着鸳鸯的头。 灵魂很快归壳,顺着手抬头看,义阳公主李下玉。身后她的妹妹,宣城公主李氏,探出脑袋观望。武康接过手帕,擦拭脸上泪痕,然后起身行礼:“拜见两位公主,臣一时失态,让公主见笑了。” 下玉没接丝帕,轻声让其免礼,声音很是动听。武康露出笑意,还真是邪门,不知不觉间,又到掖庭宫。准备告辞离开,眼角余光扫到,还有个大人物。 媚娘的三子李哲,未来的中宗李显。今天不到八岁,典型的小正太,只是有些怯懦。武康转身行礼,吓的他低下头,不知如何应对。足足半分钟,他声如蚊呐:“舅舅快快免礼,哲儿拜见舅舅。” 这位好像怕我,武康翻翻白眼,摆出和煦笑容:“哲儿别紧张,舅舅长的丑,心地却善良。你的两位兄长,都和舅舅亲近,就你不去我家。到底什么原因,很害怕舅舅吗?” 李哲先点头,然后快速摇头,小脸憋的通红。远处太监宫人,纷纷往这边跑,收到凌厉眼神,全部愣在原地。武康看向李哲,温言软语安慰:“哲儿不要害怕,我是你的舅舅,不会欺负你的。” 可惜没有卵用,这就是受气包,脑袋埋的更低。下玉到他身边,小声和他说:“将军征战沙场,杀的都是蛮人,那个杀神绰号,是蛮人污蔑的。阿姊这条命,是将军救的,杀神不会救人?” 这个小兔崽子,被绰号吓破胆,简直胆小如鼠。活泼的宣城公主,没心没肺的说:“杀神铁石心肠,根本没有眼泪。哲弟也看到了,舅舅哭的伤心,哪里会是杀神?” 武康哭笑不得,正想说些什么,下玉突然严肃。轻声说句告辞,一手拉着妹妹,一手拉着李哲,急匆匆的离开。这就奇怪了,走那么急做啥,手帕不要了? 听身后脚步声,武康收起手帕,嘴角扯出鄙夷。慢悠悠的转身,果然是许敬宗,这个王八犊子,实锤酒肉朋友。平时亲密无间,到了关键时刻,跑的比谁都快。 敬宗满面春风,远远的拱起手,来到武康身边,话语饱含惋惜:“今早得到消息,叔父立刻进宫,准备帮助贤侄。可贤侄太能干,仅凭一己之力,竟然扭转时局。叔父深表歉意,接下来任何事,任凭变之差遣。” 武康笑的开心,接下来的收网,需要他来出面。示意边走边说,笑容变的狰狞:“拔出萝卜带出泥,萝卜越大泥越多。不知道许叔父,有多大的牛车,能装多少泥啊?” 敬宗洋洋自得,摇头晃脑回道:“叔父家的老牛,那是力大无穷,与之配套的车,更是可大可小。我的好贤侄呀,你能装载多少,叔父就拉多少。” 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不过乃翁喜欢。武康干笑几声,缓缓伸出右手:“接下来的事,还要拜托叔父。我真心希望,咱们戊戌合流,继续发扬光大。” 几乎眨眼之间,两只邪恶的手,紧紧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