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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九七 陌刀(上)

    王柔花同样披挂严实,铁甲覆面,让人看不到面容,然而她一出手,阿古拉就推测出了她的身份。

    只因在雁门军中,修为跟赵北望不相上下的,唯有她一人。

    此时王柔花长枪连连击出,枪芒如雨,真气似潮,一招一式皆有雷鸣之音,一劈一扫无不气力万钧,阿古拉那刺眼夺目的刀势,被她当面完全压制!

    阿古拉自恃实力不俗,未将雁门军中普通元神境后期放在眼里,眼下却照面即处于下风,一时之间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击之力!

    此情此景,他怎能意识不到,对手乃是大名鼎鼎的赵夫人?

    只是阿古拉没有料到,赵北望夫妇两人,雁门军最顶尖的修行者战力,会同时出现在先三万锋大军之中。

    且之前不管乙字营战况如何,王柔花一直未曾出手,这又显得不合常理。以她的实力,若是早些出击,乙字营必然能少死不少将士。

    事出反常必有妖,阿古拉忽的心头一紧,意识到有些不妙!

    王柔花并不跟阿古拉搭话,只是冷哼一声,攻势愈发凶猛。

    阿古拉见王柔花不说话,不由得沉下心来。

    他没有就此慌乱。

    王柔花虽然实力强悍,但要将他阵斩却也不易,短时间内不太可能。只要他能拖住王柔花,以眼下战局的形势,雁门军依然必败无疑!

    而且时间不会太长。

    王柔花跟阿古拉对战之际,赵宁带队将阿古拉的近卫杀散。他身边跟着不少赵氏精锐,个个都是好手,实力非一个万夫长的近卫队能比。

    长槊洞穿眼前最后一名天元修行者的咽喉,锋刃一转一拉,将其半边脖颈削掉。对方的脑袋皮球一样耷拉到一边,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赵宁回顾整个战场,不禁眼帘低沉。

    宽阔的草坡上,到处都是勇猛精进的天元骑兵,哪怕是在混战,他们也保持着十人队的最低战阵配置。队与队之间的呼应、配合,更是娴熟无比。

    有完整百人队的地方,天元军的攻势就十分凶残,犹如狼群撕咬羊群,迂回包围的,弓箭策应的,骑马冲杀的,章法严整,井然有序。

    乙字营苦苦支撑,死伤不断。

    百战精锐跟沙场新卒的差别,到此时已经完全体现出来,每个天元军都知道自己该在什么位置,该干什么。

    有人配合同伴杀敌,有人接应受创同伴后撤,有人看到空隙就立即扑上去,而他周围的人则能迅速调整阵型,紧紧跟进。

    反观乙字营的将士,刚开始拼杀的时候,凭借的是一股血气之勇,自认为战则必胜,所以无惧无畏。

    而今战局僵持,己方还节节败退,都是心头震颤,举止失措。

    身体发抖者有之,畏敌怯懦者有之,疯狂大吼要跟对方同归于尽者有之,彼此之间的配合,已经出了很大问题,前进后退很难做到统一。

    数人、数十人聚集在一起,看着有战阵,实际已经没有战阵该有的整体性。

    在这种形势下,雁门军每个战斗区域、战斗群体,战损都在快速增加!一个区域支撑不下去,一个战斗群体被斩杀殆尽,导致的是整个局面的巨大劣势!

    所谓的训练有素,在这种时候已经没了多少作用,恐惧与冲动,让人的理智所剩无几。有勇气的将士,也仅仅是能吼叫着往前拼杀,而后倒下而已。

    血肉磨盘中,唯有历经生死、血战的老卒,才能控制自己的心绪。

    而雁门军中,这样的老卒少得可以忽略不计。

    这个时候,伤亡已经超过三成的乙字营,之所以还能在各处作战,无人逃窜没有溃败,靠的完全是都头、指挥使等将校的不断大喝与约束。

    这些将校,多为赵氏子弟。

    赵氏修行者,虽然也太久没有经历大战,但大齐第一将门的底蕴犹在。他们打小就在经受严苛、危险、全面的训练,心性坚韧,勇气非凡,临危不乱。

    虽然是第一次上战场,但类似于生死间较量这种极为宝贵的人生经历,家族早已给了他们。

    在生死关头该怎么稳住心境、该怎么判断局势、该怎么应对,家族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教给了他们,让他们养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

    危急关头、不利局面下,从小到大的训练成果,让他们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他们始终奋战在第一线,伤而不退!哪怕是战死,他们最后高呼的,也是杀敌!

    诚然,作为第一次上战场的新人,各方各面,赵氏子弟都没有做到最好,至少跟他们的对手,那些百战余生的天元军将校有差距。

    但他们至少用自己的鲜血,用自己的生命,在带领部曲奋勇拼杀!

    拼杀,不断向前拼杀,哪怕是不尽理智、战法不尽对的拼杀,也有莫大作用,它至少能抵消人内心的大半恐惧。

    在战场上,恐惧是最大的敌人。不管用什么方式,能战胜内心的恐惧,就有了杀敌争胜的资格!

    在这种情况下,赵氏子弟伤亡激增,一个接一个倒下。他们倒在血泊中,倒一个个大小战斗群最前面,倒在同袍的尸体旁。

    作为大齐第一将门的俊彦,平日里锦衣玉食、显赫人前,备受尊崇,享尽荣华富贵,而今到了战场上,他们奋勇作战,以命相搏,伤而不退,死不旋踵!

    他们没有辜负赵氏镇国之名!

    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赵氏子弟的奋勇,让乙字营将士在伤亡惨重、战局极端不利的情况下,依然能够不断战斗。

    没有人溃逃。

    这是乙字营能坚持到现在最大的原因!

    赵宁往草坡高处的左侧看去。

    他知道乙字营能坚持的时间,已经不是很长,伤亡半数是将士们心理能承受的极限。如果丁字营没有达成目标,那么此战三万雁门军就只有战败覆灭的下场!

    凤鸣山主峰山腰,右贤王察拉罕俯瞰整片战场。

    一旁的谋主白音啧啧称奇,半是赞叹半是忌惮的道:

    “短短时间内,雁门军伤亡已过三成,一支百年未曾大战的军队,在这种情形下,竟然还能不士气崩溃,各部犹能奋勇作战,真是奇也怪哉!”

    察拉罕没有马上接话。在天元部族壮大的过程中,他跟很多部族军交过手,这样的情况的确见所未见。不过他并没有觉得意外,毕竟他面对的是雁门军。

    “雁门军将校死伤极其惨重,这些人多半都出自赵氏,如此看来,虽然享受了百余年的太平,赵氏将门之风依然不坠。

    “在王庭攻伐南朝的过程中,赵氏必定还是头号大敌,此战若是不能彻底削弱雁门军,可谓后患无穷。血战前后的军队,可就不是同一支军队了。”

    白音感慨到这,顿了顿,终究还是没忍住,抱怨道:“若是去年,我们计划得手,成功袭杀了赵北望夫妇跟雁门军大批强者,哪还有眼下这些事?”

    察拉罕摆摆手,示意白音不要在此事上多言,萧燕虽然没办好差事,但也付出了代价,一身修为化为乌有不说,如今人也疯癫了,委实不好再苛责。

    “他们坚持不了多久。”

    察拉罕淡淡道,“赵氏虽然强悍,但跟他们交手的,却是我王庭精锐之师。胜负马上就会有结果。雁门军,不会有经历血战变强的机会。”

    杨佳妮一声令下,丁字营前阵朝两翼冲开,其中一部迎向率领一千增援的赤那,一部改为从外围向前迂回,将中部位置空了出来。

    丁字营的这个变阵,让赤那有些摸不着头脑。

    将最关键的中阵露出来,这是什么战法?敞开大门迎接他们?没了中阵,两翼奔出的骑兵就是无根之木,能干什么?准备跟他们比拼骑射?

    赤那有些想笑。

    对方主将这是想去增援草坡正面的战场不成?

    随着丁字营前阵奔开,后阵就完整露了出来。

    赤那没有看到战马,后阵所有丁字营将士,双脚都稳稳站在地上!

    那竟然是一个步军战阵!

    赤那一头的雾水更浓了。

    众所周知,步军战阵根本无法跟骑兵战阵正面交锋。

    除非步军战阵,在外围布置一层层辎重车辆之类的障碍,让骑兵无法冲阵,再用胜过骑兵弓箭的强弓劲弩阵齐射。

    但丁字营没带辎重车辆。

    那个步军战阵是完全“裸露”的!

    这样的步军战阵,要应对骑兵冲锋,必须要有一层又一层长枪在外,用长枪和步军将士的性命,去刺伤骑兵战马,降低骑兵速度。

    在骑兵完全停下来,陷于阵中后,靠着极大的兵力优势,抢兵才有可能将其绞杀。

    但这得有个前提,那就是骑兵会傻乎乎的去冲长枪阵。

    正常情况下,看到这样的长枪阵,骑兵会选择在外围游弋,以弓箭杀伤长枪兵,等到对方死伤惨重阵型大乱,才会冲过去消灭对方。

    眼前这个步军战阵,没有斜着伸出一根根长枪,制造长枪丛林。

    他们的确不是长枪兵。

    长枪兵大多不穿甲胄,可眼前这个步军战阵中,每个将士都浑身披甲,只一眼,赤那就看出来了,对方甲胄的厚实度,绝非普通铁甲。

    而且从头到脚,不留丝毫缝隙!

    这样的甲胄,无疑很贵,一般只有将校才有资格穿戴。可现在,他们每个人都有!

    赤那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一个个战士,而是一座座移动的银山!

    雁门军这么有钱?大齐这么富庶?竟能把将校甲胄配给到普通战士?

    生平第一次,赤那对豪富这两个字有了认识。

    赤那还看出,这些从马背上下来的步卒,一个个都人高马大,壮硕得像是一头牛。一眼望过去,赤那就没看到一个身高低于八尺的!

    身高八尺的大汉,就算是在军中也是鹤立鸡群,二十万大军中,绝对找不出一万个来!这样一群披甲的高大步卒站在一起,哪怕不说话,都有浓厚威压。

    赤那最后看到的,也是最吸引他视线的,是那些个步卒手中,握着的奇异、宽大兵刃——那不是寻常兵刃!

    像马刀,却比马刀更长,像马槊,刀刃却比马槊更宽。一看就不是凡品,造型古朴,而且必然很重。

    威猛,霸道!这是赤那对这种奇异兵刃的评价。

    贵!赤那立马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他也是见多识广之辈,一眼就判断出,这种兵刃必然极贵!什么弯刀直刀,什么长矛长枪,跟这种兵刃一比,造价低得不值一提!

    现在,看到铜墙铁壁、巍峨山峦一样的丁字营步卒战阵,赤那已经不觉得那是一座座银山。

    这根本就是金山!

    “难道南朝皇帝,把他的仪仗派到雁门军中来了?”赤那脑海里不可遏制的冒出这个想法。除了这个可能,他实在是想不通,世间怎么会有这么贵的战士。

    这样的战士,天元军骑兵要是俘虏一个,一辈子都能吃喝不愁!这样的战士,随便损失一个,对雁门军来说,都是巨大消耗!

    关键在于,这种战士,能跟天元精骑对战?就算他们很高大,就算他们甲胄厚实,就算他们贵得离谱,可他们仍然是步卒!步卒能正面硬撼骑兵?

    步卒还能一刀砍死一个骑兵不成?

    赤那觉得雁门军此举很荒唐。

    他倒想看看,这支奇怪的步卒军,战斗起来有什么特别之处。

    当然,他心里最大的想法,还是多俘虏对方几个。最好都带回去,这样他就发大财了!估计余生的每一场梦,都会开心地笑醒。

    念及于此,赤那嘴角咧开一丝笑意。

    但就在这时,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他此来必须要斩杀的对手,带领丁字营冲杀的那个元神境中期强者,竟然离了战马,站到了那个步军战阵前面。

    身为主将,必须要在战阵最重要的位置上,破阵杀敌,率领部曲获得胜利。可对方不带着骑兵冲杀,怎么站到了步卒前面?

    难道这个步卒战阵真的很关键?

    赤那的这个疑惑,并没有持续很久。

    双方已经厮杀一阵,骑兵马速都降了下来,没了多大冲击力,在丁字营前阵分作两翼冲出去之后,顺势直进的天元军精骑,很快就到了这个步卒战阵前。

    接下来的一幕,赤那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不是让他夜半笑醒的美妙场景,而是让他长夜无眠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