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五章 决裂(二)
过了许久,俞太后才勉强找回自己的晦涩低哑的声音:坐下说话吧! 谢明曦微笑着应了,在俞太后的下首坐下。 顾山长默默地坐在谢明曦的身侧。 谢明曦如往常一般,‘关切’地询问俞太后病症和每日饮食服药的情形。 俞太后心不在焉地应对几句,一双眼忍不住频频看向顾山长。她既想张口令谢明曦退下,又下意识地畏怯和顾山长独自相对,心情之复杂,无法以言语表述。 谢明曦不紧不慢地说了一通话,然后才道:母后和师父有几年未见了,想来定然有些话要说。儿媳暂时告退片刻。 俞太后脱口而出:等等! 话一出口,便知不妥。 果然,谢明曦故作讶然地看了过来:莫非母后希望儿媳留下? 俞太后: 当然不能。 这是她和娴之两人之间的恩怨。岂能容旁人在侧? 更何况,谢明曦言语犀利如刀。真将谢明曦留下,只怕自己今日会被气得吐血。 俞太后定定心神,缓缓道:你先退下。芷兰,玉乔,你们也都退下。 宫女们应声而退。 谢明曦站起身来,轻声对顾山长说道:师父,我就在门外候着。若有什么事,张口唤我一声便是。 俞太后病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欠奉,无需担心师父会吃亏。倒是师父,今日可得悠着点,别将俞太后当场气死才好还没到闭眼归西的时候呢! 顾山长略一点头。 片刻后,寝室里的人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俞太后和顾山长两人。 俞太后看着顾山长。 顾山长没有回视,目光看向别处。 一盏茶过后,还是无人张口。 又过一盏茶功夫,俞太后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娴之 太后娘娘还是叫我顾山长吧!顾山长冷冷张口:这一声娴之,我委实担当不起。 俞太后心中一痛,没再纠缠称呼的问题,很快改口:也罢,你做了大半辈子的山长,哀家称呼你山长便是。 霁哥儿他们几个,如今都随着你读书。哀家听闻后,心里也极是欣慰欢喜。以你的才学,给几个孩童启蒙读书,绰绰有余 顾山长淡淡打断俞太后:我教导阿萝读书,其余几个顺便一同读书而已。 俞太后: 俞太后被噎了一回,也不动气,心里反而浮起丝丝欣喜。 娴之肯来看她,还肯和她说话。 或许,娴之还惦记着昔日的友情,并无和她彻底反目决裂之意。哪怕是娴之冷言冷语出言讥讽,她也能一一忍了。 顾山长终于抬眼看了过来,正好捕捉到俞太后眼底那一丝掩饰不住的愉悦。心底竭力压抑的愤怒憎恨骤然涌了上来。 原本计划好的冷静决裂,也被抛诸一旁。 太后娘娘算无遗策,令人钦佩。顾山长声音冰冷:当日以一封信诱我出蜀王府。之后,我被困在郡守府两个多月。每日被灌以汤药,昏睡不醒。 那些时日,我一直在想,为何一个人会变得面目全非? 权势就那么重要吗?比相识相交了几十年的友情更重要?那个和我年幼相识曾声称和我相交到老的挚友,为何忍心对我下手? 字字如刀,割得俞太后心痛难当:娴之,对不起 不必说什么对不起。 顾山长目光如冰,声音里满是憎恨:你有你的立场,做什么都没错。错的是我。是我太过善良心软,是我太过天真可笑。明知你早已黑了心肠变了个人,却固执地以为你对我不同。结果连累了明曦。 明曦没有对我说实话,不肯告诉我到底付出了什么,才换得我平安归来。 我苟全性命,忍着耻辱活下来,也是为了明曦。否则,我早在被关进郡守府的第一日,便撞墙自尽了。 我今日前来,是要将一切和你说得清楚明白。 在你命人对我动手的那一日,你我的情谊便已一刀两断。 你怕见我,所以这几个月来,从未主动宣召我前来。我更不愿见你,因为见你一面,便令我心中愈发憎厌自己,恨自己瞎了眼看错了人。 今日过后,你我再不必相见。 说完后,顾山长起身便走。 俞太后面色惨白,下意识地站起身:娴之 可恨她全身无力,只迈了一步,便双腿发软。 顾山长头也未回,迈步走了出去。 这就是顾娴之。 爱憎分明,眼中从来揉不得沙子。对一个人好时,掏心掏肺。恨一个人时,拂袖而去,绝不回头。 当年和顾家决裂时,她便是如此。迈过顾家门槛,再也没回过头。 她说不会再来见自己,就真得不会再来了。 俞太后又喊了一声娴之,眼前骤然一黑,身体晃了晃,倒了下去。 顾山长耳力灵敏,听到身后的异样动静,依旧未曾回头。推门走了出去,对着守在门外的芷兰玉乔说道:太后娘娘昏倒了,你们两个进去扶太后娘娘回床榻。 芷兰玉乔齐齐变色,快步冲进了寝室里。 顾山长面色未变,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了谢明曦面前。 谢明曦看着神色畅快的顾山长,低声问道:师父现在感觉如何? 顾山长想了想:如割了一块腐肉,有鲜血淋漓的畅快。 不管如何,畅快就好! 比憋在心里好多了! 这几个月来,顾山长住在宫中,每日说说笑笑,看似心情颇佳。熟知顾山长性情脾气的谢明曦,却知道顾山长避着俞太后,如鲠在喉。 今日便将这根卡在喉咙的刺彻底拔除,落个肆意痛快。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笑意,轻声道:师父先回椒房殿吧!我留下陪一陪母后。 俞太后这一昏厥,身为皇后的谢明曦留下伺疾,也是应有之义。 顾山长点点头,迈步离开福临宫。 堆积在心底的怨怼憎恨,被全数抛在身后。那段相识相交了近五十年的友情,也彻底成了过去。2k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