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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节:夏日的雨

    月之国的文官与武官、即华族与士族之分,正如我们过去所提,并不那么泾渭分明。

    和人的贵族皆是武官,所有贵族都是武士。而所谓华族,实际上是指被新京任命来管理领地的武士,也就是华族实际上是任职的文官们的统称,而非一个世袭的身份。哪怕如弥次郎这样父亲是一镇之长正儿八经华族的子弟,出生之后他也仅仅只拥有士族的身份。

    最初之所以设置由武士担当领地官员,新京所担忧的问题便是重文轻武最终导致和人的武士们丧失战斗力。

    但由武人担当领袖终归只是理想主义的想法,领地经营与带兵打仗是两回事。哪怕作为集权国家的月之国事事基本都由新京裁定,缺乏管理领地相关知识的武家子弟却也总是无法将上头的指令执行落实到位。

    办事不力被上层人员谴责,底层的百姓商人们也怨声载道。理所当然地,时间长了那一部分更擅长带兵打仗的武士们就逐渐被更擅长经营领地的武士所替代。这些人一点点开始脱离武士的本分而更加倾向于文官,尽管新京并不乐意见到这一点,但放着有实绩能干的人不任命强行将武官推上位去管理领地,也是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做法。

    文武分隔终归是难以避免的,而尽管新京将文官定为不可世袭的职位,却仍逃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有权有势的文官互相勾结贿赂,让重要的岗位都由自家人任职。盘根错节发展壮大的势力在掌握了经济和产粮地等重要地盘后,拥有的话语权就连新京也无法轻易忽视。而华族这一称呼也正是在历史上皇族较为羸弱的时期,半强迫性质地被这一大批文官们逼迫承认的。

    尽管法律上仍旧无法世袭,但被皇族所承认的这一阶级如今却确凿无疑地是压在武士头上的。

    武家子弟也许相比平民而言算得上贵胄,但倘若去到某一领地犯了事,只要任职的当地官员下令,他们的身份也不能成为保障,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也正是基于这一点,我们的贤者先生才在刺客头子越来越惊恐的眼神之中,开始了他的工作。

    刺客们挑凌晨三时左右这个大部分人都已经安睡的时间点来袭击,反过来想也能成为己方的优势。仅有月光照射加上冲突规模局限于旅店内部,又被控制在几分钟内就全部解决,引发的动静其实不过像是猫咪碰砸了花盆。

    被惊吓逃跑的那名女性房客后面也被找到并且用安魂香捂住口鼻弄晕,之后被放在了一层工作人员的附近。头脑昏沉又被吓到的她想必是无法清楚判断时间的。三层除了亨利他们一行人以外,就只有那间客房中的男女二人。而刺客们在到来时运用了安魂香把其它楼层的客人全部催眠,如今也成为了一行人的优势。

    没有声张,也没有把动静闹大;明明遭遇了生死危机杀死了一大批刺客,他们却在贤者的要求下保持沉默甚至安抚马匹,尽可能地静悄悄不要让人注意到。

    几名持弓的武士被安置在了窗口附近进行监视,还有一批穿上了甲胄被安排在楼道口这种要上来就一定会通过的扼要点。

    冷汗淋漓,刺客头子看着贤者麻利地安排武士们抹消痕迹,甚至重新摆放了死尸的位置又在下面两层添加了安魂香。内心越来越不安的他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出来的话却让他自己立刻感到了后悔:“你们,不通报官府吗?”

    本应是完美无缺的偷袭却在一瞬间形势反转,那个比门还高的异邦人轻而易举就能斩杀半打他的手下。之前还因为战斗中旺盛的肾上腺素感觉不到的恐惧如今沉静下来开始重重袭来,而他们把自己放在门口绑起来就毫不避嫌地开始收拾痕迹的行为,更是让他内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剧烈。

    以至于最终失去冷静,主动开口问出了他最关切的问题。

    “嚯,果然如先生所料。”鸣海停下了动作看向亨利,而贤者耸了耸肩。

    刺客头头在被夺下毒药之后就没有尝试其它的自决方法,理由只有一个——他有底气活着脱身。这份底气一部分自然是源于他身上所具有的情报价值,只要不开口,掌握对方所想要的情报,他就暂时不会被杀掉。

    但是寄希望于一群刚刚还在命命相搏的陌生武士们会因为他身上的情报就饶他一命,以专业刺客而言也未免有些过于天真了。

    所以他必然是打着有谁可以保住自己的期望。

    官大一级压死人,武士虽是贵族,但犯了事仍旧需要向华族申报。遇到这样大规模的流血冲突死人事件,向当地官府申报是常识,哪怕时间点很晚了,也毕竟事情实在很大。加之以如今的月之国缺乏实战的机会,好不容易取得了这样的功名,对崇尚荣誉渴望自证的武家子弟来说,应当是巴不得立刻把全紫云的人都叫醒来听他们的丰功伟绩才对。

    申报官府,遇到这样十几人死亡而且是刺客袭击贵族的案件,派出来的必然是有一定身份的官员。浩浩荡荡的本地华族们带着队伍过来的话,要求鸣海等人移交犯人啊进行身份登记之类的,都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因为理所应当,所以他们也必然不会起任何疑心。即便想要探究犯人之后的去向或者幕后的指使者是谁,因为整支队伍都只有士族的缘由,华族作为更高阶级也没有向他们解答的义务,糊弄糊弄拖一拖,实在不行就让他们吃闭门羹。

    将刺客头子上交后便会石沉大海,之后求问无门不说,自己一行人还在这里留下了不可抹消的记录,方便任何有心人可以追查。

    出于对体制的信任,这些天真理想的武士们会毫无保留地告知一切并转交——

    本该是这样的。

    这群家伙到底是谁?不,他们到底掌握了一些什么才需要警惕到这种地步?

    丰厚的赏金他之前还只当是这些武士很难对付,现如今看来,也许自己牵扯到的事件大到难以想象难以脱身。

    “天大约在6时左右会亮,也就是我们差不多有两个多小时的空间。”

    “行了,既然已经松了口,那也没必要再遭罪了不是。”亨利走过来蹲在了刺客领队的面前:“把该说的都说出来就给你一个痛快,反正眼下这个情况。哪怕他们来接了你,也会怀疑你透露了信息,回去也是一顿严刑拷打最后灭口吧。”

    “不如轻松点上路如何。”贤者的语调平稳没有任何波动,而刺客头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长叹了口气:

    “给我杯茶吧。”

    ————

    清晨6时少许的紫云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因为大雨来临的缘故天色更显阴沉,日照到来的时间比往常更加缓慢一些。

    “哐哐哐哐!”的剧烈敲门声回荡在紫云官府紧闭的大门上,因为被雨声所遮盖的缘故门一直被砸了好几分钟才有人跑过来把另一侧打了铜泡钉的红漆木门打开。

    “干什么啊一大清早的!”一早起来就浑身被淋湿的门卫没好气地吼了一声,而同样浑身湿漉漉的店小二则是脸色惨白地喘着气开口道出了自己的所见。

    “我这就去禀报大人!”倾盆大雨哗哗落下,而在旅店的店小二通知了官府不过20分钟过后,浩浩荡荡二三十人的队伍就冒着雨跑到了一行人下榻的旅店。

    “呼——呼——”气喘吁吁的护卫被蛮横地推开,而官服有些凌乱的紫云城长官在走出来之后,面见的便是地上一字排开的刺客尸体,面色恐惧的店员与客人,还有正在享用春茶的武士一行。

    “这怎么回事,话事人是谁,出来面见本官。”肥胖的长官留着人中裸露的两撇小胡子,面色与章州武家子弟同样白皙的就连声音也尖细好似女性。

    “宦官吗。”旁边的老乔小声地说了一句,而鸣海抿了一口春茶,放下杯子站了起来。

    “大人,是在下报的官。”穿着一身武家服饰而且佩着刀的上士对着对方如是说着:“在下是藩地青知镇青田家麾下的武人,在凌晨天色将亮时分遇到这些小贼袭击,因而自卫反击。之后立刻便喊醒了旅店人员请之代为通报官府。”

    “还请劳烦大人处置。”鸣海平稳地阐述着:“贼人袭击了吾等十余人,但因为本身水平不足,尽数被吾等反击杀死。”

    “唔,这样。”紫云的长官揉了揉自己的胡子低下头去看向了那些刺客,在注意到他们行头的瞬间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你说这些人,是什么时间来袭的?”

    “禀报大人,清晨时分,天刚要亮时,约莫5时接近6时。”鸣海气不喘心不跳地张口就来。

    “这、不对啊——”紫云的长官下意识地这样说着。

    “有何不对呢,大人莫非知晓这些小毛贼的出身?”上士凑近了一些继续问道:“这些毛贼想来是想偷盗吾人财物,但三脚猫功夫技术也不到家便被吾等轻易斩杀,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存在。莫非其实在本地还有些名气?”

    “呃,不、本官并不知晓,只是听闻贼人都爱在午夜行动,所以听说天明之前袭击有些违背常理。”紫云的长官招了招手让旁边的一名随从给他擦了擦汗,一边如是说着。

    炎热的夏天尽管一早就下起了雨,却也反而因此水汽充足更加闷热,对于身材肥胖的长官而言显然十分难受。

    “原来如此,大人当真神机妙算,对于这种事都掌握通透。”鸣海奉承了对方一句,之后又接着说道:“不过这些毛贼水平不高,想来也不懂得那些,所以选错了时机吧。正是因为这样吾人才能逃过一劫,哎呀,实在是万幸万幸。”

    “噗,咳咳咳。”正好一口茶吞下去的弥次郎差点没喷出来,之后因为被呛到而咳嗽了起来。

    “总之还请各位大人代为记录这些尸身,我等纯粹是自卫反击,甚至救下了一位不幸被牵连的女士。虽说不过是毛贼,但给这间百年老店添了这样的血光之灾,实在是抱歉。”

    “还请大人早些命人处理掉这些毛贼的尸身。”鸣海彬彬有礼地叙述着,而紫云的长官来回看了一眼店内旅客与店员都在看着这边,最后叹了口气。

    “没有活口吗,此等恶人也许还有同伙,若有活口还请交予本官进行审问。”

    “实在抱歉,由于袭击突然,吾人反击时也不好留手,全都当场被斩杀了。不过与贼人搏斗留下的痕迹在三楼仍有众多,大人若是想调查一下的话吾等可以将私人物品搬出预留空间。”

    “嗯,就这么办,给你们一会时间。”紫云的长官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了一眼店里的景象,回头招了招手:“把这些家伙的尸体抬走。”

    “谢谢大人。”长出了一口气的店长赶忙感谢长官,而其它客人们到了这一刻才终于放下了心开始准备吃早餐。武官们鱼涌而入开始两人抬着一具尸体准备离开,而长官还想说些什么,鸣海却已经转头去与店长攀谈了起来。

    “不,还请收下。”武士领队想赔偿对方一些礼金,而店长则是坚持在自己旅店里遇袭责任在于己方。

    “哎呀,不骄不躁,处理了贼人又及时报官,不仅如此还想赔偿鄙人损失。武士大人真的是——”

    “这是应该的,在店里住宿的各位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抱歉。至少这顿早饭就还请让鄙人买单。”

    “哦哦!”“谢谢武士大人。”“这才是人民心目中的武士啊!”有人买单一扫之前的阴霾,毕竟没有亲身经历厮杀现场,这些人也就只当是早饭前比较令人反胃的插曲。

    一来二去,顶着房客和店员们乐呵呵的叫好声,紫云的长官咂了咂舌,也只能带着手下们转头离开。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在鸣海面对紫云长官的同时,昨夜一行人吃过晚饭的茶馆门扉则是被推了开来。

    冒着大雨走进来的客人身形高大,茶馆老板的女儿瞥了一眼,便跑到了后厨。

    “啊,客人又上门来了?早茶要喝些什么,仍是春茶可以吗。”憨态可掬的老板看着依次将雨具收起的亨利与洛安少女几人,语气平稳地开口。

    “不,今天除了早茶还有些事情想要老板帮忙。”

    “啊?嗯,假如是我能帮得上的话。”老板眯着眼睛依然憨态可掬地笑着说。

    “有一些甲胄之类的东西需要处理一下,能不被任何人注意到地销售掉是最好的。然后还想再入手一些新的装备,另外我还想打听一些情报。”贤者俯视着对方这样开口。

    “......”

    “我,不太明白客人在说些什么呢。”老板的笑容僵住了。

    “给鬼族安排的座位。”贤者指了指柜台的那些椅子。

    “......客人想必是误会了,我——”“拿来。”老板还想继续解释些什么,而贤者回过头跟洛安少女说了一声,米拉迟疑了一下,然后把之前大巫女给亨利的御守拿了出来。

    “......客人是从什么地方得到这个的。”老板睁开了双眼。

    “偶遇并且帮了一点小忙。”贤者耸了耸肩。

    “唉。”老板叹了口气:“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