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节：黑暗悄然靠近（三）

    即便经历战斗已有多次，乃至于谈得上是新月洲如今战斗经验最为丰富的武士，青田家一行也仍旧在每每遭遇战斗之时心中会有恐惧。

    就像许多生物一样，人是容易养成习惯，容易对“日常”产生依赖性的生物。

    一成不变的道路，一成不变的景色；一成不变的工作和一成不变的，熟悉的周围的人。

    一个僻静小村总会因为外来者异乡客的到来而产生讨论，可在人来人往的商业大都市这样的事情就少了很多。人们将自己习以为常的景象称作“日常”，而不习惯不熟悉的或者发生了意外产生了改变的，则为“非日常”。

    这便是恐惧扎根的土壤。

    未知的、数量不明的敌人，因为黑暗而受限无法自由获取对手方位的视野，需要保护重要目标而无法尽情离开战斗。这些所有的事情都会令人产生烦躁与不安，而在此之上再加上确实威胁到自己亲身性命，恐惧会在多重因素的复合下迅速浓缩提升。

    自乱阵脚这个词，说的大抵就是这么一回事。

    良好的训练、经验，可靠的指挥官作为中心骨，信赖的伙伴与武器在身旁。如是的事物可以提升士气应对恐惧，来多多少少令人克服本能，去发挥出自己应有的训练。

    稳步稳扎。

    装甲最好的武士们手持短枪居于前方，亨利、咖莱瓦和约书亚三人位于阵型中央——贤者与目盲剑客自然不必提，在单体战斗力上他们是队伍顶尖，而人高马大的愣头青一手持盾一手持矛，他或许懂不得太多技巧也经常脑子转不过弯来头铁，但这种特性也使得他非常善于专心做好一件事。

    苏奥米尔人高大的体格使得他驾驭重型装备天生更有优势，坚实的手臂紧握长矛按照亨利教导过的那样认认真真地指向前方。而手中由小村木匠和铁匠合力打造的盾牌相对轻盈防御面积也相当不赖，他往那儿一站，就是一堵坚实的墙壁。

    由于护甲一路以来各种缘由遭受的磨损、遗失和自主淘汰，他们已经凑不起完整的盔甲武士集群。因此负责在后部以弓箭协助的人员将自己的铠甲借予前方的战友，他们自身就轻装上阵。

    如是的作战方案亦是一开始便沟通且经过训练的，因此在列阵的同时武士们早就按照自己的职责迅速地穿戴好了装备。

    火光摇曳，视野微妙，持弓武士们保持着搭箭的状态但并未开弓。这是弓箭弱于十字弓的地方，因为长时间保持待发状态对于使用者负担极高。

    人类本就是不适用于夜间战斗的生物，借助外力也仍旧战斗力会大有下降——这或许正是这些食尸鬼挑了这个时间点下手的原因。

    但它们并不是“懂得”这么去做。

    “为何不再进攻？”站在前排的上士大神小声问道，而亨利眯起眼睛观察了一下——哪怕只有火光，他的视力能看见的范围也比其他人更广。

    那些体型如同猎豹一样的食尸鬼似乎陷入了某种迷惑之中，它们在周围游走打量着如同狼群一样，却并不主动发起攻击。

    “丢失目标了。”贤者得出了答案，也更进一步确认了它们确实是被设计来专门针对巫女的。但是眼下巫女们已失去神力，而周围护卫的却又不是体格庞大的鬼族而是普通武士，这样区别让缺乏思考能力的人造兵器反应不过来了——这个契机自不可放过。

    “前锋迈进，火把前举，拉弓准备，看见了就自由射击。”察觉变化的一瞬间贤者改变了被动防守的原定方案，决定主动出击。武士们向前压近的一瞬间，食尸鬼们产生了极其统一划分的反应——它们先是向后收缩了一下身体，紧接着却后肢发力准备跃起扑向对手。

    “咻咻咻——”火光照亮之时弓兵的箭矢也立刻跟上，但一行人毕竟人数有限，除了几头被射中的落了一拍以外数量仍比武士们更多的食尸鬼迅速地扑了上来。

    “哈啊！”短枪突刺，火把挥舞，但被击穿了胸膛脸上还挨了炙热木棒痛砸的怪物却仍在突进。

    “舍弃短枪！后撤，拔刀！”将指挥权归还给鸣海，武士领队大声地下令的同时，亨利与约书亚向前压进为武士们解围，只留下咖莱瓦举着大盾待在阵中央。

    武士们丢掉了遗留在食尸鬼身上的短枪，有的人趁机把它们钉在地上，但顽强的怪物仍不停挣扎挥舞带有利爪的四肢。他们拔出了腰刀向后退的同时各自挥舞试图逼退怪物，可这些东西究竟不是人类，它们不懂得避开锋芒因此蛮横地撞上了刀锋，被砍得皮开肉绽。

    “记住先生的话，瞄准四肢，截肢为主！”着重甲的武士们挨了食尸鬼好几下抓挠，铁甲凹陷产生划痕漆皮崩落，但除了些许冲击之外他们没有受到一丁点伤害。在发觉了护甲着实有用之后他们信心更足，采取了更加主动的攻击劈砍食尸鬼的前肢，立刻便取得了不错的战果。

    “呼——”

    “锵——”呼吸，迈步，挥刀与大剑。旧式太刀和大剑更长更重带来的切割优势佐以使用者更进一步的技巧，亨利与约书亚二人的加入立刻把战斗的天平朝着己方获胜加了一大块砝码。他们轻松地斩杀了已被截肢削弱的食尸鬼，而武士们也默契地转而面对其它个体，弓箭手在后方弹无虚发，尽管怪物察觉不到痛觉，身上插着一枚箭矢却也仍旧足以削弱它们的身体行动能力。

    汗水，鲜血，喊杀声与劈砍声持续了有5、6分钟，没有感情的食尸鬼死战不退，但武士们却发现这些家伙很多动作都落了空——本来四肢伏低的生物例如狼或者犬类是很喜欢攻击人的下盘的，但这些东西的动作类似却一直朝向他们防御最佳的躯干。

    而它们跃起的动作也有些过高，每每都将腹部完全暴露在面前，让武士们的反击很容易得手。

    这就好像。

    是设计来针对某种远比凡人高大的对手的一样。

    兵器终归是有极限的，它们只能按照设计的一种方案来应对。这不是生物，它们不会学习不会根据情况改变战术。

    原本应对鬼族的话这些更加灵活的小体型食尸鬼缠斗战术大抵是能起到很好的作用的，但对体格比鬼族更小，速度却比他们更快的人类武士，同样的战术就大打折扣。

    但尽管如此，顽强而难以杀死的食尸鬼仍旧给武士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它们的皮肤虽然防御能力一般，但骨骼却相当坚硬，并且经常活动使得武士们手里的刀难以实实在在地砍上去一下。

    和人的刀剑讲究硬度而不似里加尔还要兼顾探险，因此精钢制成的刀剑锋利却有些脆弱，它们经不起这样的粗用，不少人手里的爱刀历经漫长旅途多场战斗都幸存，却在今夜变成了满是锯齿的废铁。

    但刀总没有命重要，变成了锯齿废铁的刀仍旧可以使用，砍到刀尖折断了就用脚踹把它留在怪物的身上再拔出短刀继续战斗。

    数量上的劣势让一名武士要同时面对好几头食尸鬼，尽管亨利和约书亚以极快的速度削减着它们的数量，这些东西的总数却也比一行人一开始预料的要多。

    斩杀了十头，看样子却还是有十头以上。

    武器损坏，备用武器也损坏。

    最后终于就连脆弱的四肢护甲部分也开始出现松动，脱落的甲片边缘划伤了他们自己的皮肤，但处于高度紧张之下的武士们无暇顾及伤势。

    “后撤，收缩阵型！”弓箭一发接着一发，但察觉不到痛觉的怪物承受着极为惊人的伤害却仍旧在活动。碍于体型它们的攻击力或许算不上强悍，但因为这顽强难以杀死的特性一行人仍打得很是辛苦。

    也不是没有武士尝试像亨利或者约书亚那样瞄准颈椎要害，但速度快身姿又低的食尸鬼的脖子实在很难砍到，即便侥幸砍中了，也因为太刀较轻且脖子粗短的怪物颈部骨骼硬度奇高的缘故未能一刀枭首。

    刀还卡在上面遗失了。

    瞄准更容易得手的四肢反而是能稳步取得战果的选择，即便劈砍没能截肢，砍断了肌腱也能使它们有一条肢体丧失行动能力。

    箭矢消耗了一半。亨利和约书亚不退反进。

    “呆子，往前压，掩护他们后撤。”米拉大声地催促着站在原地摆好了架势却什么都没做的愣头青，后者拿着大盾冲了上去，然后直接一下拍飞了一头受了伤但仍旧想追击后撤武士们的食尸鬼。

    “备用武器，快。”

    “失礼了，巫女大人们。”气喘吁吁且甲胄松动脱落的武士们从巫女手中拿过了备用的刀剑，察觉了短枪作用一般以后他们都更想使用劈砍类的武器。

    贤者与目盲的剑客在前方大杀四方，但尽管战斗力强悍且招招致命削减着食尸鬼的数量，仅有二人却仍不足以拦住疯狂地向着阵中央拥有魔力的洛安少女涌来的食尸鬼。

    总数已然超过了30。

    这必定不是通过常规方法接近他们的，哪怕具有魔力吸收的特性以及一行人的行动速度确实变慢了，几头也就算了，好几十头像这样悄无声息地追上来而贤者与猎民少女都未曾察觉。

    唯一的解释，就是它们并非在此世行进。

    里界的距离和方位是混乱的，越深入越是如此，但那是对于人类而言。

    徘徊者在那之中天生具有导航的能力，若是从一处裂缝进入，在其中穿梭又从另一处裂缝出来。

    它们可以用远超常识的速度行军、绕过看似坚实的城墙与守军，从敌人的薄弱处忽然出现。

    这是事后回想起来会感觉后怕的细节，但对眼下仍旧陷入战斗的一行人而言。

    另一个疑虑悄然在心头蔓延。

    ——若这是针对巫女和鬼族的暗杀兵器，怎感觉。

    有点。

    弱？

    速度快，数量多，可是它们连普通武士的铠甲都无法击破。防御力和攻击力都一般，只是生命力顽强难以杀死并且速度极快数量又多。

    这样的特性总结起来就是——

    “扰乱用的。”鸣海反应了过来，但已经太迟。

    “吼！！！！”震天动地的咆哮声在林间响起，紧接着好几头庞然大物的脚步声在黑暗之中回荡。

    “上马车，立刻！”武士领队大声地喊着，从音量判断极为庞大的体格恐怕可以轻易掀翻他们的马车。而且这声响是在防线的侧面响起的，它们可以直接朝着满载伤员的部分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