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义气千秋(1)
貂芳此话当然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同事,而是她很清楚,忙活了这么多天,一支队,乃至整个市局、省厅都在疯子团伙的案件上铺了太多人力。 他们的首要责任是将罪犯绳之以法。这是无条件的。 如果为替帮闫思弦保守秘密,而使得审讯工作受挫,那是谁都无法承担的后果,肯定也是闫思弦所不愿意看到的。 因此,她又郑重其事地问道:“我知道你们已经在做准备了,有几成把握?” 赖相衡和钱允亮对视一眼,钱允亮开了口。 “两成。” 认真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最多。” 貂芳:what??? 貂芳:有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时,始终没说话的冯笑香突然道:“即便吴哥和闫哥来审,顶多也只有三成把握吧。” 说这话时,冯笑香始终低着头,似乎是感觉到了大家汇聚而来的目光,甚至话到一半头又更低了些,只留给三人一个发旋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在当中的头顶。 两名男刑警实在不想让冯笑香继续受折磨,赶忙接过了话题。 赖相衡:“没错,再有经验的刑警也不能保证每一次的审讯都能马到成功,况且还是龙淑兰这样一个人。” 钱允亮附和道:“我们分析,如果事情真如之前了解的那样,龙淑兰这么多年一直藏在护工这层身份之下,可以说挣扎在社会最底层。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一手组建起来了这么一个犯罪团伙,那可真是……已经不能用善于伪装来形容她了,那简直就是只画皮。” 赖相衡连连点头,“所以,审她是个持久战,即便把她女儿去世这种刺激性极强的消息用上,也未必就有用,我们是朝着一个月的审讯周期计划的,一个月内能把她拿下就该烧高香了。” 一番分析下来,专业和业余的差别就体现了出来。 貂芳再次认清自己不适合参与审讯工作的事实。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貂芳道:“那行吧,我把现在的情况,还有你们对这次审讯的看法,全部转述给赵局,不吹不黑,能不能说服他……我……嗯,我好像连两成把握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一些平日里混吃等死的中层领导,明显比平日来得要早一些。不仅早了,还颇有点油头粉面参加周一大例会的意思。 要去旁听赵局主持的审讯嘛,自然得捯饬一番,不说留好印象,至少不要减分。 可惜,他们要失望了。 一到市局,就听说原先的审讯计划被推翻了。 因为立即公开案件细节不利于调查工作继续开展,最终决定取消旁听审讯。 原定的审讯刑警也换了。赵局拿出了要呕心沥血培养新生力量的架势,决定和钱允亮赖相衡一起审讯。 赵局直接拍板,底下的人即便有想法,也只能腹诽几句。一切进展都跟四人的预估十分相似。 唯有一点,赵局是真的要直接参与审讯。 在给四人开小会的时候,他是这样解释的: “既然龙淑兰对小闫有意见,盼着公开小闫的秘密,咱们就遂了她的心愿,让她误以为跟咱们交代,就等于把小闫的秘密公开了,虽说影响不见得会有多大,但总归能涨一涨她的得意。 人志得意满的时候,容易犯错。” 许是怕两名年轻刑警紧张,赵局讲述专业问题时循循善诱,颇有些儒雅气质,两名小狗腿地连连点头,那样子颇具吴端神韵,让赵局不禁腹诽了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赵局继续道:“所以啊,做戏做全套,要想让龙淑兰产生这次审讯惊动了很多人,小闫的秘密就此公开的感觉,光你俩不行,你们还嫩。 我去了,也就是亮一下警衔,营造氛围,坐在里头旁听,审讯的事儿还得你们来。” 两名小辈诚惶诚恐,却又觉得有这样一位经验丰富的前辈在旁把握审讯节奏,更有底气了些。 三人最后对了一遍审讯方案,终于离开小会议室,走进了审讯室。 他们进门时,貂芳和冯笑香故意凑在门口向里张望,营造出一种“外面有很多人旁听”的错觉。 三人落座。 钱允亮和赖相衡坐在审讯位置上,面前有桌子。赵局的座位则在他们斜后方,只有一把折叠椅,属于临时“加座儿”,显然他只是进来旁听。 但他穿着制服,白衬衫——只有警监以上级别才能穿的白衬衫。 如龙淑兰这样的普通人未必能通过衬衫颜色看出这位老人的警衔,但她一定能从肩章上比赖相衡和钱允亮多处不少的杠和花看出此人官儿挺大。 这是龙淑兰被羁押的第八天,自从闫思弦初审她之后,她便一直被关在拘留所,提审时才将人押到市局。 她态度冷淡,要不是警方掌握了一些她参与疯子团伙的证据,她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不卑不亢。 赖相衡率先开口,他报出了一个地址,是郊区某座不知名的荒山。 龙淑兰并未给出什么反应。 赖相衡便继续道:“我们在那儿发现了二十多具尸体,都是三年前埋下去的,跟过往失踪人口的DNA进行比对,已经确定了一部分死者的身份,发现他们多少跟你们的疯子团伙有关。 确切地说,他们做过一些亏心事,逼得一些人精神出了问题。” 龙淑兰摇摇头,“我不知道。” 赖相衡当然没指望她这时候就承认,一开始就拿出找到了尸体这种“硬核”性质的证据,只是为了让龙淑兰知道,警方的工作在不断取得进展,证据链迟早会完整,即便她不交代,也逃不掉。 下面的话才是重点:“我们也找了相应的精神病人家属——你的疯子团伙之所以能够正常运转,离不开一些家属的帮衬。 当初他们心疼自家病号,一些家属也参与了你的计划,帮着你完成了杀人任务,可以说是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 现在呢,为了给自己和家人开脱罪责,他们可是相当乐意把事情都推到你身上。 和精神病人不同,这些精神正常的家属的口供,是具有法律效力的。” 龙淑兰终于抬了抬眼皮,道:“有证据,你们就判我吧。” “判你简单,问题是判完了你,你女儿怎么办。” 提起楚梅,龙淑兰终于露出了关切的表情,她问道:“梅梅怎么了?你们……找着她了?” 赖相衡深吸了一口气。 “死了。” 这个消息终于被他说了出来,简短,突然,举重若轻。 可越是这样,带给人的震撼便越强烈。龙淑兰的五官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足足20秒。 “死了?”她嘴唇翕动,轻轻重复了一遍,仿佛还没搞清这两个字的含义。 就在赖相衡想要开口解释楚梅死亡的具体状态时,龙淑兰突然跃起,口中发出的尖利的叫喊。 手脚都被拷住,她的挣扎范围十分有限,但却十分卖力,拼了命一般。 怕她伤着自己,钱允亮第一个冲了上去,按住了龙淑兰的肩膀。 他一个人竟无法制服她,赖相衡又上前来帮忙。 龙淑兰就像是一头发怒的野兽,浑身蛮力。 “啊啊啊啊啊——梅梅啊——骗子!你们骗我!——我要见她啊啊啊啊——” 这样几乎要将人耳膜刺穿的叫嚷,能够坚持的时间必然不长,几分钟后,龙淑兰的喉咙便哑了。 可她挣扎的力量仍然很大。 直到赖相衡道:“她就在尸检室,你要去看看吗?” 龙淑兰一下子没了力气,瘫软在椅子上。 她还有呼吸,还有体温,可整个人都被一层浓浓的“死气”笼罩着。若只是不经心地瞄她一眼,说不定会以为那是个死人。 赖相衡回到了审讯位置上,钱允亮则留在龙淑兰身后,防止她再有近乎自残的挣扎行为。 审讯室里沉默着,三人知道,此刻无论说什么,龙淑兰都是听不进去的,甚至她可能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她需要一点时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赖相衡试探地开口道:“我们联系了你前夫,可他几年前再婚,又有了孩子,对楚梅已经没什么感情了,并不愿意来处理她的后事。 鉴于你现在的情况,只能由我们将楚梅的尸体送往殡仪馆进行火化……” 许是受了“火化”这词的刺激,龙淑兰出于本能地拒绝道:“不行!” 吐出了这两个字,心中的积郁仿佛找到了抒发的渠道,她又连连道:“不行不行不行……” 说什么并不重要,她只需要用语言发泄情绪。 缓缓的发泄让思考能力逐渐回归,龙淑兰终于完全明白了“死了”这两个字的含义。 “怎么会死?怎么会死?啊?!”她质问道。 好像害死楚梅的是警方——她很可能就是这么想的。 “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是自杀。”赖相衡道。 “骗人!你们!骗子!”又是大叫。 叫完,楚梅便又进入了复读机模式:“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梅梅不会的……她不可能自杀!我们说好了,她要等着我去找她!” “你去哪儿找她?”赖相衡敏锐地揪住了关键之处,“你把她安顿在哪儿了?为什么要把她送走?” 显然,龙淑兰之前撒了谎,她一直都知道楚梅在哪儿。 龙淑兰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泯起了嘴唇。 这个瘦小的女人被女儿死去的消息吓坏了,还要面临审讯,脑子明显不够用了。 她的目光四下闪躲,生怕自己再说漏什么。 她乱了,正是被牵着鼻子走的好时机。 赖相衡赶忙问道:“你不相信楚梅会自杀?那你觉得谁会想要杀她?……你是跟她最亲近的人,我们毫无头绪,只能参考你的意见。” 他放缓了语气,语气中带上了安慰的意思。 龙淑兰却并不需要安慰,愤怒已经代替了悲伤的情绪。 “陈作山!他干的!肯定是她——”龙淑兰大声嚷嚷道:“抓他啊!杀了他啊——” “他为什么杀楚梅?”赖相衡只能提高声音,以压制龙淑兰的嚷嚷。 “他杀过人!梅梅知道!他怕梅梅把他供出来啊!” “他杀了谁?” “一个疯子。” “疯子?” “团伙里……一个不听话的疯子……一个要坏大事的疯子……是陈作山处理的,他杀了那个疯子……他帮过我们!” “怎么证明?” “证明……证明……” 龙淑兰低下头,用被拷住的双手捂住了额头,似乎在面对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 终于,他摇了摇头。 “太久了……我……证明不了。” “死者的信息呢?名字叫什么你总知道吧?” 龙淑兰摇摇头,“我……不记得了……有几年了……” “那他是怎么死的?陈作山怎么杀他的?你总记得吧?” “他……自残。” “什么?” “我知道一种药,他不能吃,他那种病……吃了会有很不好的幻觉……陈作山是他的医生,有机会替换他的药……一定是陈作山干的……” 龙淑兰的描述有些颠三倒四,审讯刑警只能尽量提取关键信息。 她的意思是,陈作山利用医生的便利,偷偷替换了死者的服用的药物,使得死者产生自残或自杀倾向,从而达到杀人的目的。 如果杀人方法真的如此隐秘,又过去了几年,那就难查了。 赖相衡的耳麦里传来了冯笑香的声音,她先是报出了一个名字,然后道: “查到了,一个因为杀人被送进四医院强制治疗的精神病人,入院不久后,就被宣告了死亡。 死因只有两个字——自残,不知道是怎样的此自残。 因为死者没有亲属,火化埋葬都是走的市政补贴程序,一切从简了。” 听起来,的确存在疑点。 冯笑香一边说,一边将查出来的信息发给了一支队的一组刑警,让他们从外围展开走访调查,看能否找出陈作山和这名死者的关系。 龙淑兰说这些话的时候看起来很诚恳,至少,赖相衡和钱允亮没有看出破绽。 她的情绪稳定了很多,似乎刚刚崩溃嘶吼的不是她,这令审讯的刑警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钱允亮问道:“陈作山只杀过一个人吗?” “就这一个。”龙淑兰很确定,她又补充道:“你们诈我也差不多了吧,陈作山干过什么,我真的只知道这些,都告诉你们了,梅梅没死吧,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