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无忧谷(15)
王梦两口子倒是很快到案了,审讯结果却出乎吴端意料。 审讯室内。 王梦:“是,我知道死人了,但人不是我杀的!” 吴端将几张鞋底花纹照片在桌上一字排开,展示到最后一张时,他啪地拍了一下桌面。 “你的鞋!我们拿你的鞋跟现场的脚印挨个比对,就是你! 从夏天的高跟凉鞋,到春秋季节的平口高跟鞋,再到冬天的高跟皮靴,蒋保平死后你可没少光顾他家,干什么去了?!” 王梦理直气壮:“人死了,我还不能去悼念一下?” “对着冰箱里的肉悼念吗?” “那是我的自由!” “谁给你杀人的自由了?” “我没杀人!”王梦瞪大了眼睛,大声嚷嚷着。 “人是被你肢解的吧?武安亲眼看见你把大腿、上臂处的骨头扔进河里,现场到处都是你留下的痕迹,还狡辩?” 这下,武安真急了。 她奋力摇着手,似乎想要挣脱手铐的束缚,“你们冤枉人!你们陷害我!我要回家!我要找律师!” 她这样大叫大嚷,审讯便无法继续进行了。 闫思弦被她的喊叫吵到,微微皱了下眉。他喜欢安静,噪音总是令他浑身不适。 他在隔壁都能听到这么大的声音,和王梦共处一室的吴端不知道要被吵成什么样儿,闫思弦有些担忧。 好在,声音很快就打住了。 叫声之所以能停下,是因为吴端的一句话。 吴端对王梦道:“人不是你杀的,是你老公吧?” “啊?!不是!”王梦连连摇着头。 “不是他,你为什么帮忙处理尸体?” “处理?” 对吴端的这一说法,王梦很是不满。吴端便补充道:“就是把他分割成块,冻进冰箱。” “不拆开放冰箱,还能怎么办?天那么热,难道我眼看着他变臭?” 在这个问题上,王梦出人意料的坦诚,她整个人透着一股无理争三分的势头。 相交于武安,她的法律知识匮乏得让吴端不敢置信,跟她交谈后,很难想象这是一名教师家属。 吴端开始相信闫思弦的判断了,蒋保平身上那种个人英雄主义,对他人影响之深,竟像邪教一样。 事实上,盗窃、侮辱、故意毁坏尸体、尸骨、骨灰的行为,已经触犯刑法,是要判刑的。看王梦的样子,对此一概不知。 考虑了一下,吴端决定给她普个法。 他当即掏出手机,查明了相关法律条纹,并将手机递到王梦眼前。 “看清楚,单说处理尸体,三年以下的量刑不算高,但这可是杀人案,你是单单处理尸体,还是杀人毁尸,可不好说,要是或者,起刑点可就高了,最高能判死刑…… 你当我吓唬你的?好,咱们就杠着,等走审判程序的时候,你再哭。” 说完,吴端起身就要走。 他这通审讯可谓来去如风,王梦其实还没适应,大叫大嚷不过是虚张声势的试探。 试探结果是,警方根本没空理她,爱说不说,受了冤枉活该。 如此一来,王梦急了。 她又挣扎了几下,似乎想要起身拦住吴端。 一边挣扎,她一边喊道:“我真没杀人!你听我说!” 吴端停下脚步,回头,并未回到座位。 “我要知道蒋保平死亡当天发生的所有事,那天你应该一直在他家吧?给参与小饭桌的孩子们做饭什么的。” “对对对。” “那就从你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蒋保平说起吧。” “行行行。”王梦连连点头,“那天挺正常的,我上午十点半去他家,准备做午饭——学生们早饭都是自己在家吃,只在蒋老师家吃午饭和晚饭两顿。 一直到下午七点半,学生们就等着家长来接了,没啥事我就回家了。那时候都好着呢,蒋老师也好好的,我记得特清楚,他还把我送到门口呢。 回到家,又给我家那口子做饭,我家那口子刚从牌桌上下来,寒暑假也不说帮我干点家务,跟上班似的,定时定点儿,一大早就奔棋牌室,中午晚上倒是知道回来吃饭,吃完又去棋牌室,能玩到半夜。 我跟林见清在一块,算是没指望了,年轻时候他就爱打游戏,天天抱着电脑,年纪大点,盼着他能收收心,心思又都搁牌桌上了。 要不是他还有份工作,我们的日子是真没法过……” “你可以出去工作,现在有很多职业女性。”吴端接了一句题外话。 “不行,他不让,他就是想拴住我,伺候他,你不知道人能懒成什么样儿,那年我回老家奔丧,半个多月,人家愣攒了半个多月脏衣服,大夏天的,连背心裤头都不洗,家里都酸了。 还有做饭,跟我结婚以后,就没见他进过厨房。 他会让我去上班?那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所以你就跟蒋老师在一起了?” 王梦点头,在这件事上,她和武安的态度一样,觉得婚外情不叫事儿,传统道德观并不能约束自己,自己之所以出轨,全是丈夫的错。 吴端知道,边缘话题该打住了,他需要把注意力放在蒋保平死亡这件事上。 于是他问道:“继续说那天的事儿吧,你离开蒋保平家之后,回家给你老公做饭,后来你又回去了吧?” “回了。” “为什么?” 王梦的眼神似乎在问吴端:“不就那点事儿嘛,你确定要我明说?” 吴端公事公办地看着她。 王梦败下阵来,“好吧,我那段时间只要有空……不是……” 她重新想了一下,继续道:“只要我老公去打牌,我就去找蒋老师……嗯……也不一定非要干点啥,就是……跟他待一块儿,心里舒坦。 有时候说一说他以后的打算,有时候聊聊学生的事儿,他脑子里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新鲜事儿。 他给我一个工作机会,我本来就挺感激的……” 吴端打断了王梦,问道:“林见清不同意你出去工作吗,蒋老师这边的工作他为什么答应?” “住一个小区,前后楼,不耽误我做家务,他就没意见了。” 吴端也不知该不该同情林见清,如果王梦是通过他获得了这份工作,那这男人真是典型的坑给自己挖坑,可他那大男子主义,以及将伴侣当成免费保姆的婚姻观,又让吴端十分鄙视。 “好吧,所以,等林见清吃完饭,又去了棋牌室,你就去找蒋老师了。” “嗯。” 王梦深吸了几口气,吴端知道就要说到重点了,他耐心等待着。 “我去时候,蒋老师家门是开着的——我没他家的钥匙。 那门大敞着,在门口就能看见蒋老师倒在地上。 我心一下就揪起来了,想去救他,走到跟前,怎么看都觉得他已经死了——人要是活着,总得喘气吧?——他当时趴在地上,要是喘气,后背得动的,就是那样的……动……” 王梦用戴着手铐的手做了一个起伏的姿势。 “你看到他的时候,他身上已经没有呼吸带动的起伏了?”吴端问道。 “是啊,我先推了他一把,觉得不对劲儿,仔细一看,又探了探他的鼻子,感觉没气儿了,我还摸了摸他脖子——脖子上不是有脉搏吗? 反正,就是死了。 我他家懵了半天,要说怕吧,一开始有点,后来倒不怕了。 不敢报警,报了警,我俩的事就得见光。 我不怕,真的,但他呢?他死了还要被人嚼舌根?我……不舍得啊! 我想通知他的家属来着,可他家那些亲戚……哎!” “他家亲戚?” 吴端其实隐约能感觉到蒋保平家亲戚们的为人,据负责通知家属的李芷萱反应,在得知蒋保平死讯后,他家二哥第一句话是问蒋保平给他们留了多少钱。 由此可见一斑。 “……蒋老师原本要回趟老家,我听说打起来了,好像是因为分家吧,弟妹把嫂子给打伤了,好像是吧……蒋老师也不太说老家的事儿,觉得那些人挺没劲的。 反正就是闹得太严重了,大家都希望他这个没什么利益牵扯的人去调停一下。 你想啊,这样一帮子亲戚,我敢通知他们吗?到时候他们再讹上我……” 王梦嗫嚅着,看向吴端,她心里那点龃龉,吴端倒也明白。 “无论怎样,你也不该破坏蒋保平的尸体,你不是喜欢他吗,怎么下得去手?” “可是……”王梦低头,“我不想离开他啊,他无亲无故的,只要我不说,就没人知道他死,只要我处理好了,他就能一直陪着我……而且,你不了解他,他不会生气的。” “半截指头和一片肉,也是你扔掉的吗?” “是他让我扔的。” “谁?” “蒋老师啊,他给我托梦,说是指头和腿上有细菌,让我去处理一下,别传染到其他部位了……” 吴端定了下神。他是个无神论者,但王梦信誓旦旦的回答还是让他一阵阵的后背发凉。 算了算了,心理学的问题还是交给闫思弦吧,吴端继续问道:“那天晚上你就一直待在蒋老师家吗?” “差不多待到半夜两点吧,再晚我怕林见清回去。 不过半个晚上我就把他拆了个七七八八,能放冰箱的全都放进去了,实在放不进去的,我就等第二天扔进河里了。 他以前说过,人死了还要占块地方埋起来,太不合理了,他说以后要是死了,就把遗体捐献了,要么就把骨灰撒到地上或者河里,这样还能滋养一下大自然。 所以,我把他扔河里一部分,不算过分。 哦,对了,我还给武安打了个电话,跟她换班,我不想让她知道蒋老师死了的事儿,她不知道,蒋老师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可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心眼,第二天我去扔骨头的时候,她也跟过去了。 既然被发现了,我也不瞒她,反正……她不敢报警,毕竟有个儿子,总不想在儿子面前身败名裂吧。 她果然没报警。 不过,我也害怕她动蒋老师,就把蒋老师家的门锁给换了。 那地方只有我一个人能去,只有我和蒋老师……” 至此,引起警方注意的一截手指、一片人肉,来路总算清楚了。 吴端也理出了武安和王梦的时间线。 按照两人的说法,下午吃过饭后,王梦离开蒋老师家,之后蒋老师遇害,凶手离开。 不多时,武安来到蒋老师家,用钥匙开了门,被尸体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跑回家去。 因为情绪太过激烈,她忘了关门。 紧接着,王梦又回来了,正好借着武安这个小错,阴差阳错地顺利进了屋。 最后就是王梦处理尸体,并在第二天早上丢弃部分尸骨时,与武安对峙。 两个女人对峙的结果,竟都选择了隐瞒不报。 虽然她们有各自的理由,但吴端还是觉得有问题,有大问题。 当着王梦的面,他没表露出来,只是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没看见凶手。” 王梦心有余悸道:“开玩笑,警官,那可是杀人犯,我看见了,还有命跟你说话?” “你说的情况,我们会调查、验证,但你仍然有重大嫌疑,所以你和你老公都得留下,暂时不能回家。” “他也不能回?不会吧?你们难道怀疑他为了我杀人?”王梦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呵,别逗了,我拿脑袋担保,不可能。” 事实证明,王梦还是很了解林见清的。 吴端走出审讯室时,闫思弦已经从旁边的审讯室出来有一会儿了。 “怎么样?” 吴端的意思是,对林见清的审讯有没有什么突破? 闫思弦摇头,“刚刚才知道自个儿老婆出轨了,啥也顾不上了,一个劲儿问我出轨的事儿是不是真的。 哎我去,审了这么多犯人,第一次被犯人审。” 吴端被他这感慨逗乐了,“那你被他审出来啥了?” “你就就别挖苦我了。”闫思弦道:“反正,要么是林见清太会演,要么他是真干净,我一点破绽没看出来。” “行吧。” 吴端将自己这边的审讯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又道:“我有一个心理学相关的问题,想请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