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夜宴

    绮霞在朝阳的窗户下摆了一张几案，案上已布好了甜白釉的餐具。

    她在案前窗下都摆置了应季的鲜花，那些鲜花都是粉白浅黄的，为了搭衬新换的粉色缂丝软烟罗窗纱，那鲜花一律不用鲜艳的颜色，以免落了俗套。

    收拾完毕，她自己也去内室换了一件淡粉色的纱裙，把前面的头发绾起来梳了一个双环落月髻，后面的头发还是如瀑布一样倾下来。

    梳好后仔细照了照镜子，在妆台上找了两只粉色水晶攒珍珠的簪子插到发髻上。桌子上还有一只墨隐送她的白玉方从未带过，她拿起来插到头发上，左顾右看，想了想，又把那玉方摘下来。

    做女人真是可怜，她暗暗自嘲的想。

    但为悦己者容，多少花一样的女子都是日日为了心上人巧装打扮，精心描绘，只为了一搏男人的欢心。

    可是他又能把你在意几分呢？

    这世上的男子，可有真心痴情的人，肯与佳人厮守相伴，不嫌弃鸡皮鹤发，漫漫红尘到老？

    若得如此，便是如凡人一样，只活得一世，那也值了。

    可是墨隐，他明明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个人，原以为他??????，以为他是一个如邻家少年般心性淡漠、出尘的人，以为他只愿意找个爱人厮守终老，看看现在??????，他明明是野心勃勃啊！

    虽然他常常用随性、活泼来掩饰自己的欲望，但是这几年的时光，绮霞也把他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他满脑子都是千秋大业，怎顾得上和女人的海誓山盟？

    她思忖着，心里的悲伤烦恼油然而起，索性把头上的簪子也取下来赌气扔在了妆匣里。

    墨隐一进殿门就闻见他喜欢的煎酿茄子的味道，他走到窗边看见新换了窗纱，窗外的月桂树花开的正盛，知道绮霞喜欢在这儿用膳的气氛。

    一屁股在靠里的蒲团上坐下来，伸手拈了一个翡翠蛋饺放进嘴里，正值曼伊端菜过来，看见他拿手拈菜吃忍不住抿嘴笑了下。

    墨隐见她笑的可亲，拿眼睛打量她两眼：这女子端的是容貌艳丽无双，颇有异域风貌，那一双眼睛极是有神，倒像是波斯国人。

    “你可是波斯国人？”墨隐笑吟吟的问。

    “回君上，我是罗刹国人。”曼伊小心的回答。

    “不曾去过波斯国？”

    “从未去过。”

    墨隐笑道：“那有机会你倒要去波斯国看看，那里的人都可谓是你的‘同胞’。”

    “是。”

    “仙子呢？”

    “姐姐她在内室，想是去换件衣服。”

    墨隐摆摆手，曼伊慢慢退下。

    绮霞从内室出来，看见墨隐已在那里自斟自饮，淡淡说道：“菜还没上完，主人没落座，客人倒先吃上了。”

    墨隐夹了一筷子蛇皮黄瓜，边嚼边道：“这个黄瓜拌的鲜翠，很合我胃口。”

    绮霞把一盘五丝菜卷端到他跟前：“你尝尝这个菜，是曼伊做的，很好吃。”

    “没想到她还会做菜，真是刮目相看。”墨隐吃了两块菜卷，连连称赞。

    正在这时曼伊端了最后一道汤过来，墨隐看时见是鸡皮酸笋汤，就叫她给自己舀了一碗，味道更比以往喝的鲜美，遂问：“这也是你做的？”

    曼伊答是。

    墨隐来了兴趣：“你一个花妖竟然会做人间美味？”

    曼伊俯首道：“我也在人间生活过多年，也曾跟名厨学过厨艺。”绮霞想她这手厨艺定是在皇宫里学的。

    曼伊慢慢告退，正要拿了托盘走出去。墨隐叫住她：“你且莫走，坐在你姐姐旁边，一起用吧。”

    她听了受宠若惊，忙俯身道：“曼伊小小一届花妖不敢与魔君一起用膳，谢魔君抬爱。曼伊只要能伺候在君上与姐姐身边就行了。”

    “哎，让你坐，你就坐，你和绮霞姐妹相称，也不是外人，如此拘束作甚？”

    绮霞也笑眯眯的对她道：“他不让你坐，我还不乐意呢，忙活了这半日，快坐下尝尝你自己的手艺。”

    曼伊不敢再推却，把蒲团放在桌角，自己坐在桌边布菜。

    “酒量如何？”墨隐问曼伊道：“今天放开量喝，不要拘泥，小家子气就不好了。”曼伊连忙答是。

    墨隐自己已喝了一壶花雕酒，唤宫娥又搬进一坛来，“这是大梁国进贡的，玉粳米酿的，真是好酒！若是有蟹就好了，正配此酒。”

    曼伊忙道：“我去司膳房看看，有没有新鲜的蟹子。”

    墨隐微有些醉意，拿眼乜她道：“等你蒸好蟹子，我这酒也快喝完了。”

    说罢拿手一拂桌面，桌子上赫然出现了一盘热腾腾的蒸螃蟹，那蟹子香味十足，个个都如海碗大，真是让人馋涎欲滴。

    又变出来三套蟹八件，分别是锤、镦、钳、铲、匙、叉、刮、针八种，是吃蟹极为讲究的工具。

    绮霞和曼伊看了无不拍手称快。

    三个人直吃了好几个时辰，把一坛酒都喝了。

    墨隐见那月亮挂在月桂树梢，抬一双醉眼盯着月亮，用手指着道：“你说这嫦娥多寂寞，咱们请她下来饮酒如何？”

    绮霞已上了脸，面色如红霞，她剥了一块蟹黄蘸了点姜醋汁放进嘴里：“你又说混话！那嫦娥仙子岂是你说请就请的？”

    墨隐一听她话罢，‘嗖’的一下不见了。

    约莫有两盏茶时分，绮霞和曼伊看见月亮上似乎飞出两个人来，待到慢慢近了，越来越清楚：竟真的是墨隐和嫦娥！

    绮霞看那嫦娥生的真是清丽绝尘，不带一丝烟火气，一袭轻烟色的纱衣，束一条银色的缎带，那双眼睛甚是忧愁，怀抱了一只雪白可爱的兔子静静坐在那里。

    绮霞不敢跟她说话，感觉她跟个玻璃人儿似得，怕是一说话就得碎掉。

    墨隐命人换了桂花酒，又变了一盘玉兰花瓣。只见那嫦娥仙子淡淡的拈了几枚花瓣放进口里，墨隐给她斟的桂花酒也饮了一小口。

    绮霞和曼伊直看得呆了。

    那只小兔子一蹦一蹦的跳到绮霞身前，绮霞忍不住把它抱了起来，曼伊忙去厨房给它找了几片鲜嫩的菜叶，那兔子倒不拘束，大口大口吃将起来。

    墨隐对嫦娥道：“姐姐能有幸光临鄙地，真是墨隐的荣幸。”

    嫦娥微微欠了一下身，开口道：“上次多亏了魔君在天庭美言，小仙才免了制药之苦。”

    原来王母娘娘在天帝面前奏言，要嫦娥带领吴刚和玉兔每年进奉霞举飞升的仙药两百颗，嫦娥怎制的出这许多？遂愁眉不展。

    墨隐看在心里，就对天帝进言：“嫦娥是太阴星主，乃是众星之首，司职日夜轮回，责任重大；天庭闲散的神仙诸多，为何要嫦娥去做这等耗心费神的差事？制药的事小，耽误了当值才是大事，到时候日月颠倒，星河混乱，四海八荒生灵不安恐怕要出大事。”

    天帝听了，点头称是，遂让百花仙子应承此职。

    嫦娥一开口，绮霞听得她的声音就如清泉一般，还仿佛隐隐带有回音，似是在极远的空旷之地传来的。

    墨隐笑道：“姐姐不必客气，为姐姐排忧是弟弟的本分，以后有什么姐姐需要的，尽管招呼弟弟便是。”

    嫦娥听了微微颌首。

    饮了三盏酒，吃了七八片花瓣，嫦娥抱起玉兔淡淡告辞：“多谢魔君之酒，小仙不得在此逗留太久，请魔君勿怪。”

    墨隐和绮霞、曼伊亦站起身来，墨隐道：“仙子慢走。”

    话毕，嫦娥欠身礼了一礼，接着悠忽不见。

    墨隐还没喝够，拿起酒壶又坐下，“来来来！嫦娥你们也见了，再陪本尊喝上三大斛！”

    绮霞道：“不能再喝了，你已经醉了！快喝些汤醒酒。”曼伊听了忙拿起碗来给墨隐盛汤，那汤一直煨在泥金小炭炉上，所以还是温热的。

    墨隐把汤推在一边，一双眼睛盯着绮霞：“今天我不走了！”

    “不走你住在哪里？”

    “就住你这里。”墨隐说着拿手去抓绮霞的手：“你觉得嫦娥美么？”她不做答。

    “我觉的还是你美，那嫦娥一副苦瓜脸。”

    曼伊听了闷头一笑。

    绮霞却生气了：“我怎配和神仙姐姐相比？你不要拿我取笑。”

    “真的，”墨隐紧紧抓住她的手：“九天玄女也没有你美？更别提那些庸脂俗粉了。”

    曼伊看墨隐的样子有些失态，便站起来告辞。绮霞另一只手一把拉住她：“曼伊你别走，今晚就和我住在一起。”

    墨隐瞪眼道：“那我住在哪里？”

    “你爱住哪住哪！这数千间宫苑怕还没有你住的地方？”绮霞别过头去不看他。

    “你什么时候能不拒绝我？”

    绮霞正色道：“男未婚，女未嫁，合当遵守礼仪，你不是不知我的性子，为何在这里纠缠烦扰？！”

    曼伊听了方知他二人还未有肌肤之亲，倒也暗暗佩服绮霞的定力。

    墨隐闹了一阵子悻悻的走了，绮霞也不管他，吩咐宫人收拾了残局，自和曼伊去内室休息不提。

    曼伊躺在床上听绮霞还在不住的翻身，便开口道：“姐姐你说嫦娥仙子她后悔么？”

    天下人都知道嫦娥的情事，她是撇了后羿去成仙去了。

    “后悔。”绮霞看着窗前那一轮月光，感叹道：“她不珍惜一个人的真情，做这万年寂寞的神仙又有何用？”

    “我觉得也是，你看她愁苦的神情就知道了，人的眼睛藏不住东西的。”

    “??????。”

    “睡吧。”

    月光寂寂的洒在窗前，一阵风起，那一株月桂树轻舞摇曳，掉下几片馨香的花瓣；风又使劲摇晃树枝，顷刻间抖落了一地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