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二章 文山县（下）
这两位的对话很有意思，潜台词是王景略说，回头私下里请客，两人喝一顿。王国华的回答很有意思，在酒还是不喝为好。概括起来就是这么个意思，王景略提出私下喝酒的建议，王主任表示相互间交情还没到那个地步。 这算是不给面子么？王景略心里多少有点恼怒，但是很快又在心里自嘲了一番，认为自己艹之过急了。实际上王景略着急是有根据的，省里头传来一点风声，杨国民似乎在活动，希望能调走王景略。 离开经营多年的地盘，王景略当然不情愿，别看这里是经济欠发达地区，王市长在这个地盘上过的还是想做出一番事业来的。 一顿饭吃的不是很热烈，闷头吃饭的王国华第一个放下筷子道：“各位慢用。”王景略也放下筷子道：“送王主任先去休息。” 刘传站起道：“晚上还有些娱乐安排，二位领导有什么具体要求没有？” 王景略没说话，只是先看看王国华，王主任笑道：“还是算了吧，我打算看看材料就休息。”王景略这才道：“王主任一路辛苦了，早点休息也好。” 王国华先走了，王景略阴沉的脸色让饭局陷入了沉闷中。 “吃饭啊，大家都楞着干啥？”王景略第一个恢复常态，其他人这才陪着笑脸拿起筷子，装模作样的吃起来。 继续吃饭的王景略看上去面无表情，动作也是慢条斯理的。吃了一小碗饭后，王景略放下筷子道：“刘传，市里还有点事情我要赶回去，王主任那边你打个招呼吧。就说我抱歉了，本来应该当面说一声的。” 刘传诧异了一下，连忙点头道：“好滴，我等下就去。” 王国华没有等来王景略而是等来的刘传，对此王国华一点都不奇怪。刘传过来解释一句，这才是正常的，王景略怎么说都是正厅的市长。真要是连王国华的意思都不明白，那这些年也就白混了。 解释完之后的刘传没有着急走，而是犹豫了一下道：“王主任，我想跟你谈谈。” 王国华多少有点意外，还是点头道：“坐下说话吧。”说着还顺手递过来一支烟，坦白讲刘传给王国华的印象不错，虽然有点做作的成分，但是总的来说，刘传在县委书记的岗位上，做的还是不错的。比起那些什么都不想做或者不能做的官僚，那可是强太多了。 刘传接过烟点上后，默默的吸了两口，似乎在整理思路。王国华不紧不慢的捧起茶杯，显得很有耐心。一支烟抽完的时候，刘传终于开口道：“王主任，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希望你能帮一帮王市长。王市长虽然看着为人刻板了一点，但他是真心的想把工作搞好。说起来王市长在北山市八年了，北山市的经济一直没有太大的起色，不是王市长没能力，而是一直掣肘太多。” 这个观点很特别，不像一般的说话腔调客观因素。对此王国华的反应还算平静，这是眉毛微微扬了扬，淡淡道：“你接着说。” “算了，不说了，你当没听见这些话好了。”刘传似乎意识到了一点什么，起身告辞。王国华也没有留人的意思，笑着送出门口。 刘传走了没一会，县长钱兴邦来敲门，正在看材料的王国华出来开门，见来的是钱兴邦，便笑道“钱县长有事？” 钱兴邦看上去有点紧张，露出讨好的笑容道：“王主任，楼下有歌厅，需要的话，我让办公室里的几个女同志陪您跳舞唱歌。” 王国华没说话，只是笑着看着钱兴邦，把人看的有点发毛的时候，这才淡淡道：“多谢了，我赶了一天的路，有点辛苦了，想早点休息。” 钱兴邦讪笑两声，悻悻的退出门去。等房间门关上了，钱兴邦露出一丝狐疑，似乎在琢磨什么的样子走了。房间里的王国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露出一丝愤怒。 王国华不是圣人，也不是没原则的人。在王主任看来，这种让手下的女同志陪领导玩乐的安排，就是没原则的现象。钱兴邦的讨好举动，看来以前没少这么干，似乎也取得了不错的效果。但是今天在王国华这里，取得的是反效果。 王国华很清楚的认识到，这一趟下来丝毫都不能马虎。北山市虽然是经济欠发达地区，实际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穷意味着资源少，资源少意味这争夺的更加激烈。任何人在社会上，努力的方向不是什么信仰，而是让自身的过的更舒服一点。这种舒服，有物质上的，也有精神上的。王国华也不外如是，也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才是人姓的本质。 王国华这一趟下来要做到的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公正。而王景略和他的下属们所担心的又是什么呢？ 刘传还是把擅自跟王国华去谈话的事情电话汇报给了王景略，说完之后刘传补充了一点看法道：“我觉得王国华是一个相对正直的人，这一点从他微服下来到公开露面的过程能看的出来。” “糊涂！人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不过既然说了就算了，反正也没多说太多。”王景略的话语没有多少烟火气，似乎被电话过滤掉了情感之类的东西。 “市长，我这是希望他能做到客观和公正，即使是相对的。”刘传辩解了一句，电话却已经挂了，嘟嘟嘟的忙音让人心情一阵烦躁。王国华没有经过市里就下来的事情，让刘传感受到了相当的不安，文山县能得到这么多项目的批准，得益于王景略的扶持。项目上刘传不担心什么，可惜这个圈子里不是你做的好就能说明问题的。会做事的人，不用你一样是白给。 对此，刘传感受很深！ “这几年县财政的主要精力放在两个方面，一是教育，二是道路。可惜我们县穷啊，搞了教育，就拿不出多少钱来搞交通基础建设了。”下车的时候，看见王国华微微皱着眉头的表情看着路面，刘传心里一紧张，赶紧上前来解释了一句。 今天的第一站是观音阁旅游项目，据考证，观音阁是明代早期的建筑。因为地理环境的因素，保存的相对完好。 王国华听了刘传的话却摇摇头，抬手一指路边的一个公厕道：“你不觉得这个公厕太毁景区的形象了么？”说着话王国华信步往公厕走过去，公厕就在景区售票处的边上，看上去有点破败，远远的就能闻着一股恶臭。 刘传脸色一变，回头问身边的秘书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他们准备么？” 赵秘书苦着脸道：“我通知到了，谁知道他们怎么搞的。” 公厕内部并不算脏，明显有紧急清扫过的痕迹，问题出在小便池跟前的一排尿桶上，几乎每个桶里都有半桶散发着搔臭味道的橙黄色尿液。王国华进门之后看了一眼没说话便退了出来，跟上的刘传想解释又没法说话。王国华出来之后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果然在附近发现一片村落。 观音阁在山腰上，往上走没有可以行车的道路，需要沿着石径台阶一步一步的往上走。王国华一直没任何表情，离开公厕后径直向山上走。王主任走路很快，刘传等官员跟的也很紧，一次不经意的回头，王国华发现刘传若无其事，县长钱兴邦则有点气喘吁吁的感觉。 “王主任，是不是休息一下。”刘传还以为王国华累了，赶紧提出建议。刚才公厕的事情，王国华还没有具体的表态，这让刘传心里多少有点不安。眼下的观音阁项目，是以前县里搞的，新的扶贫资金刚到位，按照新的规划动工的工程还没有正式上马。 刘传心里多少有点不解，王主任你是来督导项目公开实施办法的，跑实地来看个什么劲？心里如是想着，结合一路来的时候路况不是很好的事情，刘传的内心更加的不安了。 王国华驻足回头，往山下看了一眼。这时候王国华处在一个不算太高的位置，也就是爬了大概五百米的台阶，距离山腰上的观音阁还有相当的路程。 “我建议观音阁的开发文案中，加上一个新的理念。”王国华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刘传一愣道：“您请说。”王国华双手叉腰，望着山下道：“天然氧吧，嗯，还有健身旅游这一点。” “氧吧？健身？”刘传脑子里一时没转过弯来，以前的招牌就是观音阁的历史很文化，没有考虑别的。 “现代人生活节奏快，尤其是城市里的人们大部分都处在亚健康状态。文山县如果从这个角度出发去考虑项目的开发，应该能起到不错的效果。你自己看，这一带的山林植被保护的很好，空气质量绝对一流。你在看那一片林子边上有一块空地，我看完全可以建几个木屋子，对一些自助旅行的客户出租。还有那片山谷，绿荫环抱，完全可以建一个休闲度假的酒店。我很仔细的看过你们的规划书，着眼点还是停留在门票收费上，这远远不够啊。要我说，门票就该取消，直接从周边的服务项目入手搞商业开发，而不是在一棵树上吊死。”王国华的一番话，说的刘传有点不是很清楚，显得有点迷糊的时候，王国华又接着说道。 “从石径的情况来看，县委县政斧下了不小的力气来整治。以文山县的财政状况，做到这点就很不容易。观音阁距离县城不过五公里，路况只能算一般，我认为还需要拓宽。具体的投入，你可以去省交通厅找言厅长，就说是我介绍你去的。这几公里的路，花不了多少钱。” 刘传彻底的被震住了，脑子直接有点混乱了，这个王主任到底想干啥？ 正在刘传不知道如何说话的时候，王国华已经继续往前走了。刘传赶紧跟上道：“王主任，刚才您提到的交通厅是什么意思？” 王国华停步笑道：“交通厅为了相应省委的扶贫号召，搞了一个专项资金。你可以去争取一下，我跟言厅长很熟，这点关系还是可以起作用的。刘传，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要帮文山县？” 王国华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回头看着刘传。 刘传几乎是本能的点点头，王国华呵呵一笑道：“刚才你提到路况不好，我坦白的告诉你，这一路走来，除了市区附近的道路，其他地方的路面状况，也就是文山县最好了。非要找一个缺点，就是窄了一点。这是一，其二。一路走来，文山县这么多山头，没有一个是荒芜的，山林植被治理的很好。其三，文山县城很干净，街边有不少值班的警务厅，我曾经下车去问过路，警察的态度也很好。刘传同志，你觉得这些现象说明了什么？” 王国华说到这里的时候，刘传的眼珠子有点转不动了，张着嘴不知道说点啥才好。王国华看着他的样子不禁笑道：“刘传同志，文山县委班子很有战斗力，这是真心话。你们没有过分的强调客观，不等不靠抓教育，抓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在这样一个地理环境和吃亏的地方，作为一位县委书记，我不得不说，你做的很出色。” 刘传的眼珠子红了，喘着粗气不知道说啥。王国华说出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县委班子常抓不懈的结果。这些细节，在很多官员看来并不是政绩，至少上级领导不会注意这些。可是这些细节，却是与人民生活息息相关的东西。刘传所领衔的县委班子去做了，而且做的很不错，这才是王国华看重他的所在。也就是说，从这些细节上可以看出，团结在王景略身边的人都是一些想干事还能努力把事情干好的同志。 王国华没有先入为主的意思，之前当着王景略没说这些，而是现在实地考察了情况之后才说。这就是公正的态度！ 一路往上，刘传已经不用在介绍什么了，心里很清楚王主任的眼睛有多毒辣。终于一行人站在的观音阁的山门前，半山腰的一片平地上，这个数百年的寺庙伫立在树荫环抱中。 “当当当！”钟声响起，惊起一片飞鸟。 双手叉腰的王国华看着修缮一新的外墙，看着一片青翠的松林中挺拔的观音阁，心里再次松了一口气，自己的判断没有出问题。 “王主任，刚才你说的那些个建议，能不能再说的仔细一点？”刘传上前来，显得有点激动。王主任的能力，他倒是有所耳闻的，能得到他的建议，那是很难得的事情。 “尹杰，把我的包拿来。”王国华招呼了一声，尹杰飞快的过来递上包。王国华打开包，拿出一份规划书，递给刘传道：“这是你们给我准备的材料，我看过之后在上面添加了一些想法，你回去再看吧。如果需要，我可以帮忙介绍做服务行业的朋友来这里投资酒店，也算是假公济私吧。” 王国华话音刚落，刘传已经紧紧地握着王国华的手道：“王主任，真是太谢谢你了。” “你应该谢谢你自己，要不是你们做的够好，让我看见了文山县即将腾飞的迹象，我才不会跟你说那么些不相干的东西。至少我这一趟下来，不是来当县长的不是？”王国华说着扫了一眼三步之外的钱兴邦，这家伙脸色多少有点难看。 一上午的时间过的很快，中午在观音阁吃了一顿素席，王国华夸赞了一番。据介绍，观音阁即便是文革期间，也没有断了香火。这真是很神奇的事情，主要跟地方上的民风有关系。唯一遗憾的是破四旧的时候，主殿的千手观音叫红卫兵小将给砸了个稀烂，现在的观音像，是根据史料和偏殿里保留下来的小一号的观音像复原的。 提起这个事情，刘传不免有点遗憾道：“历经了几百年的战乱沧桑没有被毁坏的佛像，没想到却毁在了十年浩劫。” 王国华听了这话，不动声色的淡淡道：“极端和偏执，类似的错误太多了。总的来说，我们国家一直在进步，过去的教训作为一名政斧官员一定要牢记。” 提起这个话，王国华的脑子里想起是一个曾经在网络上看见的新闻。一座桥梁，几百年都安然无恙，没想到被一些热衷拆迁的政斧官员给拆了，设计的新桥寿命好像是八十年。真是天底下最滑稽的事情了，王国华心里只能说这个政斧里头的混蛋官员虽然只是个别，但是危害太大。当前的体制内，急功近利似乎成为一种潮流，在这种潮流之下，刘传这种能够静下心，为十年或者几十年后去努力的官员，真是难能可贵。 “刘传，你在文山县做的这些，如果你调走了，那可都便宜下一任了。”王国华随口开了一句玩笑，不想刘传听了正色道：“话不能这么说，这不是便宜谁的问题。我可不想自己调走以后，百姓提起我就骂娘。” 很简单的解释，王国华听着却笑的很开心道：“其实你完全可以做到本地百姓完全不知道有过你这个县委书记嘛。” 刘传一听这个话便哈哈大笑道：“那还不如被骂！” 午饭之后稍事休息，王国华继续实地考察之旅。还是一边走一边提一些建议，当天晚上回到县委招待所，王国华很辛苦，但心情却很愉快。因为所见所闻都是相当不错的现象，文山县虽然不富裕，但是上上下下都在很努力的去往好的方向努力，这一点确实给人振奋。 同样愉快的还有刘传，抽了个空子，他给王景略打电话，很开心的汇报了过程后，笑道：“市长，我猜的没错。这个王国华，可真是一个不错的人。说话做事，不偏不倚，很重视实际工作的成绩，不讲那些虚的。” 王景略相当的吃惊道：“怎么会这样？这个人给我的感觉，油盐不进啊！再说他这趟下来，不是来抓经济建设的。” 刘传笑道：“市长，王国华名不虚传啊！眼睛太毒了，全盯着一些细节去看。要不是平时我抓的紧，这一趟他下来要留下坏印象了。我觉得，以他的态度来看，回去之后的报告不会对市政斧有坏的影响。” 王景略严肃的说道：“刘传，机会难得了。既然他肯开口提建议，你一定要好好的学习人家的长处。这个王主任可不得了，只要他到一个地方呆的长一点，那个地方的经济肯定会出现好的发展苗头。眼下可以说机会难得，省委省政斧下大力气扶贫，我们一定要抓住机会，一定要把当地的经济搞上去。不然将来我们调离了，脸上无光的灰溜溜的走人。” “请市长放心，我现在信心很足。”刘传啪的一个立正，大声回答道。 王国华在文山县整整呆了一个星期，前几天是实地考察，后几天才接触这一次下来的工作目的。文山县的项目公开做的比王国华想像的要好的多，就拿观音阁的项目来说，几乎没一毛钱的用处都解释的很清楚。能做到这一点，实在是太难的了。 “应该说作为文山县带头人，刘传或许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但是从结果上来看，他做到了心里有一方百姓。”王国华在报告的结束语最后，留下了这么一段文字。 文山之行终于结束了，王国华却无法停下来，奔着下一个目标而去。王国华的下一站算是故地重游，林旺县也算是王国华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 奥迪车开在修缮过的道路上，显得相当的平稳，交通厅花大力气修路的成果显示了出来。王国华的林旺县之行不再是一辆车，市长王景略拍了办公室主任随行。有趣的是，杨国民居然只是打了一个电话之后，再也没有主动联系王国华。市委方面，还是来了一个副书记陪同王国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