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年之约
雨岩有石，状甚怪，取《九歌》，名曰“山鬼”。 问何年、此山来此？西风落日无语。看君似是羲皇上，直作太初名汝。溪上路，算只有、红尘不到今犹古。一杯谁举？笑我醉呼君，崔嵬未起，山鸟覆杯去。 须记取，昨夜龙湫风雨，门前石浪掀舞。四更山鬼吹灯啸,惊倒世间儿女。依约处，还问我，清游杖屦公良苦。神交心许，待万里携君，鞭笞鸾凤，诵我远游赋。 时光匆匆，时间来到了久视四十五年。 在过去的两年时间里，天下大势趋于平缓。甚至包括道门的局势也是如此。 在凤麟洲战事和婆罗洲人事变动之后，三道纷争似乎给人偃旗息鼓的错觉，不过身在局中之人都知道,并非三道转了性子，而是各自积蓄力量，整合内部，就好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婆罗洲道府的局势趋于平稳，王教鹤、陈书华等人造成的震荡已经被逐渐抹平。 前天是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第二次股东大会胜利闭幕的日子。 陈书文以高票成功连任南洋联合贸易公司董事会首席，这也意味着他得到了实质上掌握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齐首席的认可。 陈首席与齐首席曾经有过一个三年之约，从久视四十三年到久视四十五年，虽然未满三年，但也进入到第三个年头。 整体来看，陈书文的改革卓见成效,在底层成员的支持下，更换了大 量的中层人员。 在陈书文的领导下，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再次焕发了活力，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婆罗洲道府的财政收入不仅稳住了，而且有所增加。 道门因为连续两次大的战事，造成了一定的财政亏空，尤其是凤麟洲战事，全靠江南道府支撑，已经掏空了江南道府，昆仑道府又要修道观，全都指望着岭南道府和婆罗洲道府。 岭南道府那边好说，可婆罗洲道府刚刚经历了一场动荡，就比较考验道府继任者的能力了。如今婆罗洲道府的财政稳住了，道门的财政也就稳住了。 金阙很满意，齐玄素这个首席副府主自然稳住了，那么被齐玄素扶持起来的陈书文同样也稳住了。 在过去的两年里，齐玄素与姚恕并没有爆发冲突，总体来说还算和睦。不管怎么说，上面还有一位掌府大真人，兰大真人有了上次的教训，虽然还是无法与尽职尽责的姜大真人相比，但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 总的来说，掌府真人、首席副府主、次席副府主各司其职，井水不犯河水。 东方世界的两场战事落下帷幕，硝烟散尽，西洋那边又起干戈。 大概是西洋人总盯着别人家的缘故，反而忽略了自己家。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战火已经燃烧起来。 早在久视四十二年的时候，卢恩王国就已经正式介入到尼德兰王国与伊比亚王国的争斗之中，三方为了争夺在西婆娑洲的 主导地位，争斗日趋白热化，甚至影响到了东婆娑洲和南婆罗洲的部分区域。 虽然在圣廷的干预下，当时没有直接爆发战事，但矛盾不会消失不见，反而随着时间的积累变得更深。此中的根本原因还是卢恩王国逐渐崛起，开始谋求更大的海外空间，其背后的奥法议会开始在圣廷的框架下抢夺话语权。 时至今日，圣廷终于压不住了，三者之间爆发了一场波及整个西婆娑洲的战争。 如此一来，圣廷无暇再在南洋地区搞风搞雨，让南洋迎来了久违的平静。 不过随之而来的是大量难民逃离西婆娑洲，涌入南洋。道门和大玄朝廷先后下达命令，要求将难民潮阻挡在南洋地区，不许他们进入中原。 历代中原王朝，最终都亡于人地矛盾。就算如今的大玄王朝暂时摆脱了这个规律，也不意味着中原的人很少，更不意味着中原的地很多。 中原不缺人，甚至还要向南洋地区移民，而且皇帝陛下不希望看到稳定了二百年的中原出现外来者与本地人的矛盾，所以与轮值大真人商议之后，下达了这个命令。 一艘喷吐着滚滚白烟的轮渡驶向狮子城。 陈剑仇和韩永丰凭栏而望，陈剑仇举着“千里望”，望向远处的一艘大帆船，在圆形的镜筒视角里，可以看到船上都是携家带口的难民。 站在陈剑仇身旁的韩永丰缓缓说道：“自卢恩、尼德兰、伊比亚三国 开战以来，有三十多万难民涌入婆罗洲，其中有十万人是奔着狮子城去的，南庭都护府已经下令戒严，需要特别通行证才能入城。狮子城外建立了难民营地，还有大量难民正在赶来。不过我们这里算是好的，毕竟隔着海呢，东婆娑洲那边陆地相连，情况要更复杂一些，据说有五十多万难民涌入其中，造成了很大的冲击和破坏。” 陈剑仇放下千里镜，望向韩永丰，没有说话。 韩永丰吩咐道：“升起道府旗帜，直接去南庭都护府的军港。” 有灵官领命而去。 陈剑仇说道：“韩主事，这些难民可不好处置，良莠不齐，鱼龙混杂。” “这是必然的。”韩永丰感叹道，“道府也很头疼，前些天议事，掌府大真人一再强调，要求我们注意区分和甄别，可是这么多人，又怎么顾得过来？南庭都护府实行戒严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偏偏今年又是一场风灾，正常年景的时候，遇到风灾都要严阵以待，如今赶上战乱，更是雪上加霜。这次风灾过境，死了好些人，大灾之后又有大疫，难，难，难。” 陈剑仇将千里镜收起，说道：“情况恶劣到了如此地步，可报上去的数据都是虚的。” 韩永丰笑了笑：“各位副府主都给道府报上了一串数字，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些数字全是假的。应该说，没有一个是真实的。倒不是他们故意隐瞒，而是在这种 情况下，谁也不知道真实的数字是多少，甚至可以说，全洲上下没有一个人清楚。” “就说死亡人数吧，其实只是一个大概估摸出来的参考数字，你参考我的，我参考你的，大差不差。比如说狮子城和升龙府，狮子城实际上死了一百人，可他们打听到升龙府上报的人数是五十人，尽管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狮子城受灾更为严重，却不能完全按照实数上报。若是上报了一百人，两相对比，道府会认为狮子城的差事没干好，因此狮子城就会将数字减半，也报个五十人。” “有了狮子城和升龙府做出表率，其他地方也有了参考的对象，比如说有些地方受灾程度更轻，没道理死人比狮子城更多，于是就在狮子城上报人数的基础上再减半上报。最后的结果就是层层减少。” “这也就罢了，上报到道府之后，道府也会有这样的考量，数字太大，道府脸上不好看，说不定还要在这个已经削减过的数字上再来一刀。最终的结果，可能是实际数字的半数，甚至更少。除此之外，还要考虑到各地的统计能力，可能存在遗漏，在遗漏的数字上修修剪剪得出的数字，自然都是假的。” “另一方面呢，损失的数字要往多处报，因为遭遇大灾之后，道府是要救灾的。无论是直接拨款，还是援助物资，饭还是分锅吃，谁的损失更大，谁就能分到更多， 多报了，就能多拿钱。说白了，不管疼不疼，先哭两嗓子，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陈剑仇叹了口气：“正因如此，首席才派我下来了解一下情况。我在各地走了一遭，所见皆是乱象，真不知该如何向首席汇报。” 韩永丰道：“你也不要多想，该怎么汇报就怎么汇报，这种事情怪不得我们，一是因为天灾，天公不作美，二是因为人祸，西洋人打仗，这才让大量难民流离失所，我们能帮一分是一分，帮不了的也无需自责。说句诛心之言，帮他们是情分，不帮他们是本分，他们要化作厉鬼索命，也该去找那些始作俑者，找不到我们的头上。” 转眼间，轮渡已经驶入了南庭都护府的军港，这里没有大量难民涌入的混乱景象，还是井然有序。 陈剑仇和韩永丰走下轮渡，通过由黑衣人把守的一条要道前往狮子城。 如今齐玄素就在狮子城，关注着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股东大会和一桩商贸大单。 卢恩、伊比亚、尼德兰三国的战事并没有影响商贸，反而因为战事的升级，物资短缺，促进了南洋地区的贸易，所以一边是战火连天，一边却是赚得盆满钵满，不仅仅是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市舶堂那边才是大头，齐玄素最近的精力主要放在这上面。 最近有传言说，齐玄素在三年期满后，因为成绩卓著，所以要被调往玉京担任九堂的首席副堂主，虽 然从品级上来说，两者属于平级，但谁都知道，这其实是高升，几乎就是升参知真人的最后一步，也是为以后担任掌府真人做铺垫。 同样是参知真人，掌府真人的地位和实权要高于掌宫真人。秘书出身的多半是走掌宫真人这条路线，而齐玄素明显是走掌府真人路线的。 所以齐玄素要站好最后一班岗，不出纰漏。